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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生活有多艰难,一定要把孩子拉扯大。
此时二姨要养育孩子,一个办法便是再嫁。这当然脸面上不大光彩,却是切实可行的。二姨还年轻漂亮,父母公婆都不会责难,因他们也无力帮她。然而,她最终放弃了这个机会,决意为死去的丈夫守节。直到二姨在74岁去世,她的生活中不曾有过第二个男人。
一次我读完一本爱情小说,忍不住问她:“二姨,你很爱你的丈夫吗?”
“你说什么?尽瞎说八道。我压根儿都不记得他了。”
“那你为什么不再嫁?”
“我不想让人指着脊梁骨说三道四,指桑骂槐,我受不了这些。何况我也怕再嫁的丈夫对我的孩子不好,打骂他们,给他们吃残羹剩饭,穿芦花絮的棉袄,就像我给你讲的京剧《鞭打芦花》那狠心的后娘一样。这种故事听得真是太多了,我不敢冒这个险。”
这就是二姨为丈夫守了50年寡的原因。后来我发现,二姨根本就不爱她的丈夫。“他真窝囊!遇上些难处,他一个大男人,半点办法都想不出,就这么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自己熬日子。过了多少年!看看你的四姨五姨,她们过得多松心滋润。我还爱他?做梦吧!谁会爱这样的男人?”二姨说这番话时一脸不忿,好像她丈夫之死也是他的过错,是他没能耐的证明。
正因为男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坚强,二姨决定靠自己。她必须想法谋生,挣钱养家,抚育儿女,她不能像那不争气的父亲一样让子女没着没落。
从那时起,二姨开始为别人做裁缝。虽然她的手艺没得说,但仍得克服羞怯,主动找客户。慢慢地她学会了与陌生人周旋。揽活的时候,她得十二分小心,因为她的身分是寡妇。男人可能想占她的便宜,而女人则总要对她捕风捉影。但她又不能闲呆在家,她得靠主顾们过日子。生活中左右为难的事多了,可二姨处理得无懈可击。这么些年,她的门前无风可捕,无影可捉。她终于使街坊们相信她是一位满身志气的贞洁自爱的女性。
二姨做裁缝生意的价钱合情合理,交货准时,最吹毛求疵的客户对她的手工也难挑出毛病。日复一日,她在街坊有口皆碑,主顾日多。
能做到这一步是不小的成功,命运给了二姨重重的一击,但她没有趴下,反而变得更为坚强。她爬起来,站稳脚跟,不再依赖丈夫的力量,或是乞求亲戚的施舍,这些看人脸色的事实在让她感到难堪,她完全可以靠十个手指养活自己和孩子。
二姨第一次上奶奶家便是去做裁缝的,我曾祖父去世时,二姨来帮着奶奶家的裁缝一起赶制孝衣。那时候,大户人家的服孝期得持续七七四十九天,这段时间内,家里上上下下都得戴孝:白衣、白帽、白鞋。不惟如此,连峙慢、窗帘、桌布、椅套、床单等等都清一色是白的。几天内要赶出这么多针线活,二姨没日没夜地做,她的实诚、本分和手艺给奶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奶奶的大度和善良也赢得了二姨的敬爱,这就是为什么几年后母亲怀上我,奶奶要找帮手时,老二姨一推荐二姨,奶奶当下就同意,两人一拍即合。
二姨这次赶做孝衣收入甚丰,但类似机会千载难逢。老北京多的是穷人,做不起新衣裳的人家比舍得大把花钱做丧事的不知要多几许。再说,大户人家自有专用的裁缝,除非遇上急事,是不会去找二姨的。所以更多的时候二姨没有做新衣服的客源,只能为普通人改改旧衣服,收费很少。有时甚至连改旧衣服的活儿也找不到,二姨就得帮人洗衣服勉强度日。
传统方式洗衣其实非常辛苦,数年后二姨向我娓娓道来,倒显得别有一番情趣。二姨用一个大筐装满了脏衣服拿到溪边,将它们一件件浸湿,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铺开,用木样轻轻地敲打。溪水潺潺流过石面,摇动衣杉,漂净浮尘汗渍。不用“洋肥皂”,也没有怪味儿,衣服洗净后在太阳下晾干,闻上去一股太阳的香味。对二姨来说,这样洗出来的衣裳永远是世界上最好的。
二姨的怀旧,并未使她忘记严酷的现实。而我也正是从二姨的故事里,最先了解到旧社会劳动人民生活的艰辛,这比后来一度风行中国的“忆苦会”要有效得多。面对那些捶胸顿足的人,我总感到别扭压抑。二姨讲她的身世时,却是平平淡淡的,讲的人,听的人,都自自然然进入角色,我不必装出一副咬牙切齿痛恨阶级敌人的样子。
二姨说,对她而言,北京的冬夜寒冷而漫长。蒙古吹来的西北风,呼号着在人们的屋顶掠过,穿透了薄纸糊的窗户,从木门的缝隙长驱直入。二姨有时为了赶活儿,不得不做到深夜。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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