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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淡的光嗦嗦发抖,炉子剩的一点儿余火眼看就要熄灭,二姨的十指冻得僵硬,双脚像两个冰索。她低头干得太久,肩膀和脖子热辣辣地发疼,但她连揉一把或动弹一下的功夫都没有。
夏天也一样难捱。手上出的汗弄得针涩涩的,干活速度要慢下好多来。二姨的货要交不及了,每晚邻居在院子里乘凉,她只能在油灯下苦干。月亮升上枣树稍儿,外面夜已凉了,但屋里仍像大蒸笼似的懊热难当。二姨身边放着一把大葵扇,可她又哪里腾得出手来扇上一把呢?
千针万针,千千万万无数针,二姨养家的钱真是来之不易,每一分钱都得用在节骨眼上。二姨告诉我过去北京的炒花生很便宜,一个铜板便能买一包,用旧报纸包成三角形,又香又热又脆。她的儿女们多少次求她买一小包来解解馋,多少次二姨都得狠狠心回绝他们。
一年到头,一家人靠棒子面窝窝头度日,只有在生日和过年才吃上白面。夏季蔬菜便宜,二姨就在小贩们收摊贱卖时多买点腌起来,一年余下的时间就吃腌咸菜。肉更是难得吃上,春节那几天才开开斋。
就这么千省万省,二姨不但把子女拉扯大了,还送儿子进了学校。后来又在儿子的帮助下,送女儿读中学。像所有中国旧式母亲,二姨把全副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儿女也很争气,即使家境贫寒,他们既没有结交损友,又没有沾染恶习。我想,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二姨所说的志气。由于她的榜样,儿女不单诚实知礼,还很孝顺。两个孩子都盼望将来能找一份好工作,有足够的收入,让二姨不再劳碌,晚年能安享子孙带给她的清福。
最后二姨的女儿也中学毕业了,使二姨欣慰的是,女儿在海关找到一份报酬优厚的工作,后来又跟一位年轻的同事结了婚。1949年女儿怀孕了,二姨迫不及待地等着她的外孙出世。然而就在婴儿躁动于母腹时,共产党的军队从东北打了过来,国民党的海关将迁往台湾。如果二姨的女儿女婿不走,两人都得失业,当时国内的失业率比20年代更甚,达到历史最高点,谁也不知要过多久他们才能再找到一份工作,也许几个月,甚至几年,而婴儿即将呱呱出世……
在中国,历史总在轮回,恶梦不断重现。对年前二姨和她丈夫曾进退维谷,现在同样的难题再度摆在二姨和她女儿面前。不过这次二姨必须作出决定。事不宜迟,她得立刻选择,以她的亲身经历,二姨深知这是生死攸关的抉择。
过去她丈夫死于穷困和绝望,这幕家庭悲剧一定不能再次上演。经过几个不眠之夜,二姨眼圈红红地跟女儿说:她应该和丈夫一起去台湾。女儿和女婿听她的话走了,不久大陆和台湾断绝了往来。二姨直到1978年去世,再也没有得到她女儿的片纸只字,既不知她女儿的生死下落,又不知她外孙如何来到人世,她那无比疼爱、做梦都想抱着亲他的外孙。
二姨送走女儿后,整个心便放到了儿子身上。儿子初小毕业14年来,一直竭尽全力帮着二姨撑起这个家。他先是做报童或给人当差,后在一家自行车铺当学徒,几年后又在一家照相馆做事,虽然上下班得走很远,只要薪支好一点他就于。最后他在北京动物园找到一份工作。
从1937年到1949年,中国的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抗日烽火紧接着内战狼烟,经济萧条,物价飞涨。原先粮食和日用品的价格月月攀升,后来发展到上午和下午都大不相同。失业者不计其数,许多人无家可归,冻馁街头。二姨一家不但挺过来,而且女儿还读完了中学。二姨清楚,这一切如果不是儿子作出巨大努力和牺牲,简直难以想象。
1949年后,内战止息,通货膨胀得以控制,人们的生活逐渐回复正常,二姨的儿子却差不多过了成家的年龄。他28岁,还没一个女朋友,虽然他长得不难看,但这些年他简直没有积蓄,要想赢得女孩的芳心并不容易。二姨知道,才子佳人的浪漫爱情只能出现在戏剧里,在舞台上,而现实生活中的婚姻考虑的问题要实际得多,她深为儿子将来的幸福担忧。二姨决定要帮儿子挣钱娶亲。
于是她答应跟着我父母去瑞士。她和我父母的协议上写明,一旦他们带她出国,二姨要为我们做满5年。这其间她的收入,按中国当时的生活水准会相当可观。但二姨若非为了儿子,她是不会接受这份工作的。
过去她从未离开过北京城,飞机的声音能把她吓得半死,火车、汽车、轮船等等都会让她着晕。现在她要去到一个她根本不知道在哪儿的外国,跟洋鬼子生活在一起,吃他们的饭,住他们的屋,看他们骇人的白脸,闻他们刺鼻的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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