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部分(第1/4 页)
“‘为什么没有学下去?’他问。
“‘跟父亲学的。’我说,‘可他死了。’
“‘怎么死的?”
“‘四零年在色当死掉的。’(注:1940年5月,德军在色当打开法军的防线,进入法国。)
“纳粹上尉没有再问我话,直接把唱片还给了我。他扔下烟头,用靴底碾了碾,再从德国兵手上取过匕首,右手持刀,左手反复抚摩着匕首的刃尖。匕首的刀刃映着雪光。‘想轻松的话,就听莫扎特的音乐好了。’他自言自语说。说完,他又陷入了刚才那种沉思里,但在沉思的同时,他还在注视着我——就像是一名艺术家在掂量作品的艺术份量看着我。因为他这种冷酷的沉思,四周的空气比刚才更为寒冷,街道上的各种声音也像是冻住了一样传不到我的耳朵里。我垂头看着被碾进肮脏的雪土里的瘪瘪的烟头,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和紧张的心跳,以及皮手套与锋利的刀刃刮擦发出细微的兹兹声。
“片刻后,上尉终于停止了摩擦刀刃。他用德语命令年轻的德国兵押着我一起上车。士兵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但他马上服从了命令,押着我坐进了轿车后排座位。德国上尉坐上驾驶座,把那个黑匣子放在副座上。
“士兵问上尉去哪里。
“‘审判。’上尉说。他开动了汽车。
“军车往巴黎北部的圣丹尼郊区开去,中途基本没有停下来过。遇到德国人的岗哨拦截,上尉取出通行证便即获放行。开了大约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我们已经离开了巴黎城区,眼前出现一片片连绵在一起的树林。树梢上挂着一层薄雪。
“开到一座破旧的教堂前,上尉停车叫我们下去。他打开后备箱取出一把士兵挖战壕用的铁锹,交给德国兵拿着。德国兵似乎明白了上尉是什么意思。他看我一眼,嘴角挂着一丝的微笑。我也模糊到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厄运。三个人一言不发地向教堂后的树林深处走去。我怀抱唱片浑身发抖地走在最前头,年轻的德国兵拿着铁锹走在中间,上尉带着黑色的匣子拖在最后。他好像十分看重黑匣子里装的东西。
“走了好一会,身后传来上尉命令停下的声音,我于是停住脚步。从这里往后看既看不到公路也看不到教堂,四面除了树还是树。仰头向上能看见一小块乌沉沉的天空。几片细碎的雪花飘下来,我觉得眼睛和脸上的伤口一样被刺痛了。
“上尉也抬起头仰望那一小块天空。过了一小会,他抽出匕首,面无表情地说:‘可以开始了。’
“年轻的德国兵闻言露出一丝笑容。可是就在他看向我时,上尉左手捂住了他的嘴鼻,右手用匕首一划,干净利落地切断了他的喉咙。士兵倒下时,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没有完全褪尽。
“上尉扔掉匕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黑匣子,拍掉匣子上的雪。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佛朗科斯·维多克·吕斯蒂。’我磕磕巴巴地回答。我还不知道上尉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像杀德国兵一样杀掉我。
“‘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了一个历史人物。’他说,‘也许你会和他一样,也许不会。但是现在请你听好了,佛朗科斯。我要你挖一个坑,用地上这把铁锹,明白没有?’
“我点点头,放下莫扎特唱片,从死掉的德国兵手里取挖坑工具。死去的德国兵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两手僵直地紧紧抓着锹把。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掰开他的手指,拿走铁锹。他虽然已经死了,眼睛却没有闭上。死去的眼睛以茫然的神态望着我所在的方向。我挥动铁锹,在雪地上挖坑。雪下面的的泥土意外松软,腐烂的树叶细枝与泥土一起被铲起来。除了我们所站的地方,树林里的雪地还没有被脚印玷污过,白茫茫的一片显得十分干净。上尉不声不响地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吸烟,看着我铲土挖坑。他吸完一根又接着点上一根,一共吸了五根,地上落下五个烟头。他吸完第五根烟时,坑已经挖到了大腿这么深。
“‘把他放下去。’上尉说。他说的是德国兵的尸体。
“尸体非常重,我拉着尸体的两条腿把德国兵拖进坑里。坑不够长。尸体的上半身还露在地面上,看起来就像是躺在浴缸里洗澡似的。我费劲把尸体侧过去,把他的两条腿弯起来。德国兵身上的步枪与纽扣碰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我没有拿那支枪,想也没想过。最后,尸体终于完全躺在了坑里。德国兵弯腿侧卧,两手滑稽地扭在身后,脸上沾着血污,奇怪的是,那诡异的微笑已经消失了,只有眼睛还像刚才那样茫然地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