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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印度也好,非洲也好,愈苦愈好。愈苦愈好。
“那么,好吧。如果到了那里受不了,你随时可以回来,或去任何一家分公司。”看不见可是听得到,我知道他现在一定略带苍凉的笑,“其实放逐,哪里都可以。哪里都不去,也可以。”
我不语。于他这“放逐”二字感到无比刺心。我这哪里是放逐。我这分明是逃窜。张惶逃窜。
董翩不再说什么,收线最后,他轻声道,“旖旖,我希望你再试一下。如果在他与印度之间选,我宁愿你留在他身边,也不愿意你去印度。那里,真的很苦。我不想你去受那份苦。”
我微微笑起来。微笑中,摁下结束通话键。
门外不再有安谙和小诺的说话声。他们去他爷爷奶奶的房间洗澡了吧。
放下电话,从包里翻出换洗衣物,走进卫生间。门口放着安谙的拖鞋,海蓝色。他对物的喜好总是这样单一,单一到甚至有一点点偏执,毛巾一定要奶白色,被褥一定要本白,拖鞋喜欢海蓝色,牙刷柄则是那种淡淡明亮的橙黄。
我脱鞋,脱掉一件一件衣服,鞋放在卫生间外面,脱掉的衣服放在洗手台上,要换的衣服挂上壁钩。衣服都脱掉后,脱掉袜子,脚踩进他的拖鞋,拖鞋很大,很凉,瞬间凉意激起身体一阵微颤。想起他的叮咛,鞋大,小心点,别摔倒。那叮咛如同就在耳边。赤着的双脚似有暖意,身体也不再微颤,又或者我赤的双脚已适应了拖鞋的温度。
心也静下来。如果这是一部电影,不管这是一部多么忧伤的电影,也总会有完结的时分。当花洒里喷出的温暖的细细水流漫过我的身体时,我想,我会演好接下来属于我的戏份。
你现在会做饭了么
洗到水渐渐凉时,我才关掉水喉。又或者我并没有洗很久,只是因为天阴,太阳能热水器里存的水不够热。而人的身体是如此容易感到寒冷畏惧寒冷,明明已被温热的水流暖过来,不过冲了片刻凉水,就又开始战栗。战栗中我急忙擦干身体,穿上衣服,还是冷得咬不住牙齿。头发上的水未来得及擦干,仿佛眨眼工夫就濡湿肩背衣服。湿衣服贴在肩背上,愈加觉得冷。
卫生间一角放着拖布,我想拖下地动一动会好一点,顾不得擦脸,拿起拖布,将卫生间地面拖干净。地面上洗头发时掉的发丝牵牵缠缠,我一根一根拣起团成一团,扔在废纸篓里。这样是不是就像我从没在这间卫生间里洗过澡一样?
如果不留下痕迹,是不是就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拖过卫生间的地我想不如把外间的地面也拖一下,安谙一向喜欢干净整洁。以前无论是在杭州还是广州,屋子总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洗净拖布拧干水,打开卫生间的门,赫然看见安谙坐在椅中。换了一件白色V领T恤,面料我认不出,看上去很软很舒服的样子。头发是洗过吹干的蓬松状态,额发微垂略掩右眉,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书。看见我出来,抬眸望住我。
视线对接的瞬间,想起刚刚他的转身离去,心狠狠地疼了一下,仿佛看得见心脏瓣膜紧紧抽缩成一团的样子。但我知道,我的脸上,一定是平静。对应着他的平静的平静。
妈妈发现病情后,她的好朋友打电话告诉我妈妈被查出了恶性肿瘤。我从杭州赶回哈尔滨。到医院找到妈妈的病房,妈妈却不在,问护士才知道妈妈去做了化疗。那时我一点没有恶性肿瘤的概念,只觉得肿瘤就是身体里长了一个瘤子,动手术拿掉就好了。恶性肿瘤就长得大一些,刀口也大一些,良性肿瘤就长得小一些,刀口也小一些。也不明白化疗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Ca是什么意思。看着妈妈病床床头卡上妈妈名字下面写着“肺Ca”,傻傻地猜了半天也没猜出个所以然。邻床老太太和她的儿媳妇看我对着卡片长久相面,都没说话,我亦未觉她们脸上的同情与悲悯。
妈妈做完化疗回来后,我问妈妈什么时候手术。妈妈笑笑,说已经不能手术了。我说化疗就可以么,那可挺好,不然多遭罪啊。妈妈再笑笑,对我说,旖旖,你去找医生吧,医生会告诉你。我说好。我去问医生。却在我转身将去时,妈妈叫住我,说,旖旖,每个人都要慢慢习惯缺失,习惯疼痛,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过是时间。
现在,我想,我需要的也不过是时间。需要时间慢慢习惯缺失,习惯疼痛。
即使我一时还无法习惯,即使我永远也无法习惯,可是,至少我可以做到不去打扰。
不去打扰安谙此刻的平静,不去打扰安谙与小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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