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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会心地一笑:“不是我托大,我向来做事求稳,凡事都经过深思熟虑,那套对付捻军的办法,只要假以时日,必生效果。”
“是!是!是!”
“我说到哪里了?”
幕僚们异口同声:“中兴。”
“哦,对!”曾国藩停顿了一下,“我原本以为只要没了战争,就等于站在‘中兴’门外,想不到……”
他所谓的“想不到”,其实早有血淋淋的现实摆在有忧患意识的人眼前,他只是不忍看得那么透罢了。
大清帝国当时已如百余年的茅草屋,四面透风,摇摇欲坠。帝国内部,太平天国虽然被镇压,但各地起义仍接连不断,敲打着大清帝国的神经,紫禁城中,慈禧以中下之智、上上之欲统治着这个帝国,她只能让它变得更坏。帝国外部,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西方列强就不停地搜刮它的财富。曾国藩在剿捻时路过各地看到村庄乃至城市的破败时,悲痛欲绝,这哪里还是个帝国,简直就是败絮。
在曾国藩看来,外部的敌人永远不是问题,于是他轻描淡写地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他乐观地认为,只要学了西方的武器改练军队,同时自己也制造洋枪洋炮这些近代武器,就能抵御地方列强的攻击。在此基础上,再深入钻研和了解西方技术,假以时日,完全可以打败那群鬼子。
他看不到西方的成功是因为制度,而非武器。这种天真之想,让他第一个在中国创建了西方武器制造厂,也是他,派出了第一批留学生。
在他的鼓吹下,当时中国很多人都把眼睛瞄向西方,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这就是我们今天所称的“洋务运动”。“洋务运动”历经二十余年,结果在和日本的甲午战争中暴露了它的毫无效果。
其实,“师夷长技以制夷”是个伪命题。“师夷长技”的目的是“制夷”,而不是让自己绝对强大起来,一旦夷狄没了,那些“长技”必被取消。满洲人入关后,拒绝使用火器就是明证。满洲的统治者似乎很精明,他们认为一旦火器普及会动摇其统治,但如你所知,这是小农思维。当他们面对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时,才发现了自己的差距,但悔之晚矣。
曾国藩觉得,最大的危险往往来自内部。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攘外必先安内,内部不稳,是绝对的不稳。至于外部,不过是肘腋之患。对于如何处理内部,曾国藩毫无信心。本来,他认为吏治清明是重点,可正是他本人一直在破坏吏治。
担任两江总督后,曾国藩在其辖区内把他认为的贪官污吏统统撤掉,换上自己认定的好官吏。但这些人到任后并未给曾国藩增光,相反,他们变本加厉,比从前的官员还要贪腐。
曾国藩极为痛苦,却束手无策,原因无他,主要是这些官吏不是他的亲信,就是他亲信的亲信;不是他亲手所保举,就是他保举的人所保举。所以他明知问题很大,非整顿不可,却无法下手,只能装聋作哑。
那个后来在“洋务运动”中成为标志性人物的丁日昌,在江苏常州做官时,打着洋务运动的旗号横征暴敛,贪污腐化。有幕僚提醒曾国藩,若想整顿江苏吏治,必须首先从丁日昌开刀。
曾国藩长叹一声说:“丁日昌横征暴敛,是在给李鸿章提供剿捻军费,即使再坏也不能去掉。”
幕僚也长叹一声说:“那就只能让吏治继续败坏下去了。”
吏治腐败,让曾国藩渐渐失去“中兴”的信心,“中兴”的口头禅也慢慢从他嘴里消失不见。一次,某个幕僚对他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只不过现在皇帝的威权很重,割据风气还未形成,除非中央政府首先烂掉,否则不会出现国家土崩瓦解的局面。”
曾国藩不无忧虑地说:“中央政府好像正在烂掉。”
幕僚道:“祸患必是中央政府先垮台,而后天下无主,各自为政,这种情况的发生不会超出五十年。”
曾国藩不禁皱眉:“能否南迁?”
幕僚斩钉截铁:“不可能!”
曾国藩很不服气,和幕僚大起争辩。幕僚最后甩给他一句话:“国初杀戮太重,满汉仇恨深刻,一成死灰,永不可能复燃,即令复燃,也不会长久。您就睁眼瞧着吧。”
曾国藩闭上了眼。最近,他的眼睛一直酸胀,看东西异常模糊。他知道这是病,但他不知道该从哪里治起。
就像是吏治,就像是他的癣病,还有他日益加重的肺病。
不是病入膏肓,而是命中注定,这种病会带走一个人,乃至一个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