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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后,该兄突然暴发,成为巨富。有钱终究是善存于每个人心中的美好愿景,暴富更是白痴都执著的梦想,于是黄羊便成为灶爷腊日里固定享用的一道保留菜谱。这有鲁迅先生庚子年送灶诗作为旁证:
只鸡胶牙糖,典衣供瓣香。
家中无长物,岂独少黄羊。
不过,大约是黄羊的供奉在该兄之后并不大灵光的缘故吧,又或是以劳工劳农为代表的人民群众,都是杨白劳那样白白劳动而较少收获的经济水准,一如先生诗中透露的身无长物典衣供奉那般,反正款待灶爷的饭局,除了皇家仪式上依旧品种齐全之外,更广大的实际情况,的确是每况愈下。
早年的宴会上,还有半只烂熟猪头羊脸两条鲜亮烧鱼什么的,三杯两盏淡酒,一顿醉饱,算不上行贿,够不着收买,塌天也就是腐败的暖身,不足以滋润大爷的心田,但好歹态度是端正的;后来的饯行酒会,却越发的堕落为敷衍塞责的仪式,腊月二十三四,在该大爷的画像上抹点糖稀,让他述职汇报的时候甜言蜜语,或者撇上些年糕封口,严防死守住他的说长道短,单薄的酒水也不复存在,只有若干酒糟布施,完全一副爱谁谁糊弄狗特务的赖皮作风。无怪有人写诗调侃:灶王一望攒眉去,又比昨秋糖更稀。就凭这种随随便便草草了事的萧条对付,再匆匆派送上诸如一家之主之类半文不值的廉价空头封号,居然胆敢妄想让掌握您生杀大权的东厂大爷,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张扬正面隐瞒负面,做梦去吧。
然而,忍受了如彼糟糕待遇,他老人家竟然终于没有真的说东家的什么坏话,充分满足了所有糊弄他的人的功利期望。这自然是鲁迅先生的判断。先生的逻辑是,若是果然讲了的话,东家们一定会更倒楣。
至于之所以没有讲,当然可以理解为他老人家处世的厚道,按照辩证法的道理,特务里面也是有好人存在之可能的。不过,人心不可测,更何况越发叵测的神心,所以年糕以及胶牙饧之类力图粘住牙关,杜绝口舌的手段,或许才是上述结果得以发生的物质保障吧。只是,既然牙关被粘住,飞短流长的负面口舌自是掐断,但嘴巴上抹蜜糖所期待的上天言好事云云,也同时不复可能。按照鲁迅先生的思路,则如某兄那样暴发为巨富的痴梦之类明天会更好的蓝图,是不方便托付这位灶爷的了。
灶神:锦衣卧底(2)
唐朝的陆龟蒙,曾写过一篇《祀灶解》,大略是说,火种的诞生,给生民提供了莫大方便,祭祀本是原则上可以进行的。但将灶神傅会为窥人过失向上天打小报告的专职八卦,大家的祭祀也因此埋伏下消灾祈福等不够端正的活思想,则是一种错误。然后朗朗一番慷慨:
苟行君子之道,暗室不欺,屋漏不愧,虽岁不一祀,灶其诬我乎?苟为小人之道,专利以饰诈,崇奸而树非,虽一岁百祀,灶其私我乎?天至高,灶至下,帝至尊严,鬼至幽仄。果能欺而告之,是不忠也。听而受之,是不明也。下不忠,上不明,又果可以为天帝乎?
小陆自称江湖散人,说些个散淡跳脱的话原也不怪。只是所谓君子之道,大约并不是一个比祀灶更容易把握的事情,也即革命导师指出的,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用始终绷紧了弦儿的人生来担任君子,哪里有用半个猪头两条鲜鱼甚至糖稀酒糟就可以打发了的祀灶来得简单轻松。这大概便是天下大众,虽然未必立意履行小人之道,但也绝不选择终生去做君子而打消祀灶的道理所在。至于以欺告的不忠和听受的不明来怀疑天帝和鬼神的存在意义,便越发的是书呆子的一相情愿了。天帝若明,鬼神若忠,似乎便不该有那许多人吃苦受穷。看来小陆同学,散则散矣,却还终究不够江湖。
也许是呼应封住灶爷嘴巴的缄默,在一番翻检追究之下,发现他老人家东厂大爷的出身,竟然也是一笔糊里八涂的不堪烂帐。最早的说法,原本是火德称王天下的炎帝神农,和发明灶台的黄帝。灶火旁边的祭祀,属于牢记文明初祖的出发,秉承的也是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严肃规矩,居处环境肮脏不免,崇敬还是颇颇有加,并且对这位祖宗的写真描绘,也是身披鲜红衣裳,娇好宛如美女,崇敬之外,俨然尚存暗藏的爱慕。这倒和洋人那里的灶神维斯塔系女性暗中呼应。再说了,家庭炊事的操作者,普世的正宗角色,原也就是家里法定陪男人睡觉的婆姨,爱慕之转移,顺理成章。而且,在早期经学家的考据注疏中,灶神甚至就被直接指认为最先开创炊事的老妇。所谓盛于盆,尊于瓶,自是灶火旁边信手拈来的方便祭器。后来的黄羊以及烂熟猪头,酒水以及糟粕,都可以从此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