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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那表情又变得温和认真,平静中含着严峻了,他说:“你也回屋去睡一会儿吧,这几天你太累了!……”不等天寿回答,他便迅速走到门口,向那个男仆低声嘱咐着什么。
天寿低了头,品不出心头是失望还是侥幸,听话地回后院自己的小屋去了。
小屋里闷热得如同蒸笼,桌椅枕席摸上去无一不热烘烘地烫手,天寿躺在床上片刻间就汗流浃背,身下的竹席顿时一片湿渍渍,而她却一动不动,脑子里不断重复刚才那月光清辉中发生的一切,咀嚼和品味自己那一瞬间的感受。多么奇妙的瞬间!多么舒发、轻快、甜美,面临的威胁和恐惧突然变得无足轻重,大不了一死罢了!有这么一次美好得令人发抖的奇异感受,也算没有白活一世了……
那日酒后对姐姐一吐心曲,是她一生从没有过的畅所欲言,虽然非常非常痛苦,但又非常非常痛快。一个人能心无隐私、光明磊落、无所畏惧地活着,够有多么幸运!……自那以后,原本要当一辈子男人的决心动摇了。眼泪多了,性情柔了,言笑举止又变得细腻了……不用掩饰,不用装假,不用强迫自己这样那样,就只依着自己的本性、自己的本来面目活,才真是活得自在,活得轻松,活得高兴,活得滋润啊!……
这些日子以来,她常常觉得腰痛小腹痛,胸前也胀鼓鼓的一碰就疼,是不是女孩开始长大都这样?她不好意思去问英兰,也不敢放开缠身的帛带。在酷热的炎夏,真跟受刑一样苦。可生逢乱世,有什么办法呢?
乱过之后,真的嫁给二师兄吗?
刚才,他要说什么?要是让他说出来,是好是不好呢?……天寿感觉得到,他想要搂抱她,想要亲她,想要……不!不!她不行!她是石女,男人最想要得到的,她给不了,二师兄终究是个男人啊……
她要是嫁给二师兄,这么好这么仗义这么刚毅无私的男子汉大丈夫,是不是太亏他了?自己真的能问心无愧吗?
要不然,乱过之后自己逃遁他乡,甚至干脆出家,好让他另娶?……
想来想去,不知何时,困倦已极的天寿还是睡着了……
第四十九章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又是一个溽暑难耐的夏日。
天寿赶紧跑出小屋,直奔后院后楼,见英兰安然无恙,老葛成像平日一样督促仆人仆妇扫院子、烧水做饭,这才松了口气,不料竟一夜平安,一家平安。只是大家都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说话和动作,人人脸上都忧心忡忡,表明可怕的威胁和危险依然近在咫尺。
天刚亮就出门探听的天禄和青儿终于回来,他们带回的消息使得这威胁和危险越发真实,越发可怕。
他俩一出门,就见邻人三五相聚,互相低语,不是说昨天夷兵到某家大掠大淫,就是说夷人到某处索银不遂刀伤某人、枪毙某人;走至大街,竟碰上百十名监狱中逃出的犯人,须发老长,奇形怪状,多一半还戴着镣铐。居民害怕都不敢靠近,天禄却带着青儿杂处逃犯队中,听他们互相传告夷人将在五更开北门放难民出城,便跟着一起朝北行。
大街两旁,凡华贵整齐的房屋都被破坏,大门倾倒,门内空无人影;旗营官署马房以及都统府、县府衙门等官房被烧一空,大火至今未能熄灭,空中烟火味阵阵扑面,热上加热。走到小石桥,桥下尸体狼藉,血腥气和恶臭随着热风蒸腾飘散,令人作呕;下桥后朝前走,尸体愈多,河中更是浮尸累累,形状狞恶可怕,天禄低头青儿掩面,都不敢多看,屏住呼吸快步跑开……
途中,有男女数百人从各巷出来同往北行,都是听说北门开启而冒险逃命的。每过小街小巷,便见女尸满道,无不赤体散发,惨不忍睹。七星街上,两旁卧尸连接不断,倒是都用破席覆盖着,但上头露首,披发散乱;下头露足,小脚弓鞋。路人指点着低语说,这些都是被奸死和因奸不遂被杀而死的……
遥见数十名夷人从府学中走出来,众人顿时惊散。天禄他们两个抄近路终于到达北门。北门倒真的开了,也真的在放难民出城,但城门上下,夷兵林立,道路两旁,白鬼红鬼黑鬼持枪夹道,横刃怒目而视,出城百姓打他们中间通过,简直如过刀山,如经地狱,与当初官兵开城门放人时情景竟如出一辙,所有财物首饰,一概搜刮夺下。比官兵更厉害的是,不但夺财,还要夺人。
当路三名白鬼,长剑方帽,红衣白裤,比寻常百姓高出三分之一还多,站在那里仿佛三个开路方相【方相:古代传说中能驱疫鬼之神。后世在葬礼中用纸扎成神像以开路,面目凶恶,形体高大。】。他们喜怒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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