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部分(第2/4 页)
强烈的疑问为了纠正被歪曲的历史,希望透过小说写出真相。
这是杨逵成为作家的开始——他要争回历史的诠释权。
从日本人手中争回的权利却又让跨海而来的国民党中央政权夺走。在国民党的
主笔下,台湾的本土历史呈现一片模糊空白,二二八事件成为新版本的“匪贼讨伐”:
日文被禁之后,一代旧朝精英,如杨逵,如吴浊流,其声音都被剥夺:语言、文化、
历史,一夕之间彻底异化,自己成为边缘人,所有的定义由别人来下,连否认拒绝
的权利都没有。
1990年,德国统一了,西德文化吞噬了东德。被统一的知识精英站在急流中,
眼睁睁看着脚下本土文化的沙洲不断地被冲击流失,几乎不再有落脚的寸土——他
们已经开始了内在的、心灵的流亡,在自己的国土上流亡。
流亡的人,就是那失去历史诠释权的人。
9
可是杨逵的后代,又逐渐夺回了那个权利。二二八的历史已经重写,坊间充斥
着“我爱台湾”的书。
在此同时,突然有一个幽幽的声音:
“从前,他们不会冲着你说闽南语,知道你不会。现在,他们根本不甩你,你
不会,就不必留在这里,台湾现在是阮在当家!写台湾文学史,更离奇了,外省作
家连名字都没有了,好像我们根本没在台湾活过,外省人的历史一片模糊空白”
哈,你看,绕着绕着又绕回来了!幽幽说话的人,我称之为“民国遗老”,是
未来的旧时精英。如果像1946年国民政府禁日语一样,未来的台湾掌权者开始罢黜
北京话,“民国遗老”会发现:语言、文化、历史,一夕之间彻底异化,他已成为
边缘人,一切的定义由别人来下,心灵的流亡从这里开始。
流亡的人,就是那失去诠释权的人。
10
现在,你应该知道,所有的战争、斗争,都是历史诠释权的争夺拉锯。统一和
分裂只是浮浅表相。
11
香港的精英们,等着九七吧!
(1996年上海文艺出版社版中此节删去——扫校者注)
附 录
一只白色的乌鸦'1'
龙应台
那一天晚上,有香港来的董桥夫妇、为《当代》杂志献身的金恒炜夫妇、刚从
瑞士回国的我,和从通霄北上、一身乡村气息的七等生。
我们谈到民族主义和世界公民的问题。地球村里,人与人的关系越来越密切;
臭氧层中一个破洞,对纽约高级住宅区中绅士淑女的影响和对南美丛林中的印第安
部落土著的影响一样。伊索比亚的饥民手中的奶粉来自瑞士,也来自加拿大。到一
九九二年,整个西欧要变成一个没有国界的大邦联。在这个彼此息息相关的新世界
里,民族主义是不是该淡化?
“种族、国界,对我都没有意义,”七等生说,“我相信人的价值是唯一的价
值;那价值是共通的”
与我初识的七等生,留着齐颈的长发,用温文而缓慢的声调讲话,讲的是他对
四海一家、人皆兄弟的信念,眼睛里透着梦幻似的光芒。
我心里暗笑:完了,碰到了一个比我还严重的理想主义者!
在殖民地生长生活的董桥往梦幻骑士的头上浇下一杯冰凉的水:
“你有这四海皆兄弟的想法,但是人家把你当兄弟吗?”
“弱势民族有没有资格谈四海一家?”一向思考敏锐的金恒炜也浇下一杯冰水。
“走在瑞士的街头,无知的人不是把你看作泰国来的妓女,就是当作柬埔寨的
难民;对你不是轻视就是屈尊的同情。这个时候,你怎么来跟他谈‘人的价值是唯
一的价值’,我们是兄弟姊妹?”我也恶狠狠地当头倾下一桶冰水。
温柔的七等生成为众矢之的,面对着龇牙咧嘴的我们。
※ ※ ※ ※ ※
那个时候的我,在瑞士住了第一年,确实是不太愉快的。收在《人在欧洲》这
本书中的一篇文章《泰国来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