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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午的几个小时,到外滩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而在欧洲,他只要工作四天半,星期五下午,办公室里就不工作了。“挣钱挣疯了。”他说,“我们被上海人同化了,东方人那种工作狂。”
那天是周末,到十一点以后,裘德的酒馆的跑堂的,把桌子都推到一边去,腾出好大的地方,让大家在中间跳舞。外面则停满了亮红灯的出租车,一直排到小花园那里,等从地下上来回家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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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兰酒馆(1)
雨下湿了方格子的人行道,在路灯下闪着小水洼的光亮,空气冷而潮湿,里面有被又冷又湿的连天小雨淋透了的树皮和落叶的陈腐气味。街上有车子开过去,雪亮的车灯照亮了浮在街道上的雾气。街拐角的地方,有一个爱尔兰酒馆亮着灯,蓝色的窗子上人影憧憧,有一个绿色的后背在门那儿掠过去,那是穿绿衣服的酒保托着大盘子上菜,上面的白瓷钵子上盖着盖子,里面是爱尔兰炖羊肉。那刚刚加完班的人,又冷又乏,眼窝都青了,还没有吃晚饭。
推开门走进去,暖气和着食物的气味迎过来。吧台深处,酒红色的老墙壁和褐色护壁板前面,木酒桶,航海的长望远镜,和几个世纪以前用的航海地图下面,旧旧的鱼网边上,有三个男人坐在高凳子上,一个吹笛,一个拉手风琴,一个抱着吉他,奏出热烈而单纯的爱尔兰舞曲。那里围了一大圈人,找不到桌子坐下,于是都在墙角站着,喝黑啤酒。吧台里面一个金发女子在盛蘑菇沫子浓汤,钵子边上放了爱尔兰黑面包,结实的褐色面包片散发着麦子粗糙的清香。那女子的脸颊和嘴唇鲜丽欲滴,就像从乡村来城市不久的英国姑娘。那穿绿衣服的酒保端着羊肉,咚咚踏着木头楼梯上楼去,楼上的灯光照亮了他已经秃了的、粉红色的头顶。
楼上有人在玩桌球,边上围了一些男人,穿着毛衣或者牛仔衣,手里握着黑啤酒的大玻璃杯子,因为天气的关系,他们白色的脸上开始变得有些苍白了,欧洲人的皮色一旦苍白,就让人觉得他们像要化了的冰山一样。和楼下一样,放眼一望,看见的都是欧洲人,听到的都是英语。
到楼上的围栏那儿,才找到两把凳子落座。安顿下来看到边上靠着一个脖子红红的大胖子,嘴唇上留着麦色小胡子,把快喝光了的啤酒杯子靠在自己的大肚子上,出神地看着人拉那放在腿上的手风琴,一脸落寞而无聊的晦气样子。
你以为这是英国的什么地方?不是,这是一个秋夜,在上海桃江路。从路上不见人的雨夜里走进这地方,真的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中国。
如今来上海谋生活的欧洲人真的是多起来了。十多年前,上海的外国人大都坐在大玻璃前放了国际旅行社的牌子的汽车上,花花绿绿的,散发着不是花露水的那种香气。在南京路的工艺品商店外面,马路上总会围着一些人看他们,上海人好奇而羡慕地看着他们。那种默默的眼光真的能抹杀人的自知之明,何况人在旅途中,远离了日常生活。于是,就连里面个子小、身体胖、头发少,总之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位,都做出亲王的样子登上车去。我理解他也是不得不这样,要不然所有中国人,包括他自己,全要失望的。外国人太少了,怎么可以不与众不同。现在不同了,现在欧洲人重新找回多年以前他们爷爷这一辈发过财的城市,一个个,一群群,又拎着各种各样的皮箱来到上海。
听说他们对上海有着世代传下来的好感,在他们欧洲的老家,他们可以找到六十年以前长辈从上海带回去的明信片,宽阔的外滩,沿江而立的雕像,就像波罗的海沿岸的城市。而这些明信片,如今在上海已经很难找到了。在家乡的日子里,他们就隐约听到过上海欧洲人的传奇故事:在上海发了财,在上海遇见了心爱的姑娘,在上海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奋斗的机会,在上海过上了高人一等的生活。甚至还有只凭着一张欧洲人的脸和一个贵族头衔,可以在上海最豪华的饭店里白住,在上海最美味的餐馆里白吃,而没有人怀疑这个人是否付得清账单,直到几年以后东窗事发。虽然大多数人不会这么做,可听上去还是让欧洲人舒服,像是有个喜剧等着你似的。
爱尔兰酒馆(2)
于是他们就来到上海。来上海,当然为了挣钱。有英国人说他只要能挣到他在英国想要挣的钱,马上就回家,上海的死活不管他什么事。大概来到一个陌生城市谋生的人大都会这么想。可慢慢的,混得不那么好的,就回家去了,真在上海找到了自己生活的,就不愿意回欧洲去,因为他们在自己的国家不那么容易找到自己想要的位置,而在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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