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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黑乎乎的污垢,这么笑着,眼珠子转动了一下,那是饥饿感和糠窝窝片交汇碰撞之后出现的反映,接着吴志愿伸出了脏污污的手,三牛小将一块干窝窝片放在吴志愿的手里,吴志愿咬了一口,围着的学生们盯着吴志愿将窝片嚼碎并咽入胃里。
突然,一声脆亮优美的歌声响起来了:
吴志愿,扒碾杆
忽刹刹想起了张玉兰
想见你一面面儿真是难
哎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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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簌簌的泪*儿滴了一碾杆
这就是吴志愿自编自唱的《扒碾杆》,十几里地周围的男女老少都听过吴志愿这段小曲。这段小曲久唱不断,九听不厌,人们会以欣赏山西晋剧团的名角唱段的那种热情和耐心来听吴志愿的小曲。
唱了第一段,接着会有人递给吴志愿一块干窝窝,接着吴志愿又唱第二段儿:
吴志愿好可怜
二十八守着一个光秃秃的炕
半夜里睡不着坐起来想
哎呀呀
想叫她补衣裳,我寻不见一根线
吴志愿小巧的眼中突然涌现出大颗泪珠儿,泪珠从耸立着大颗眼屎的眼角边滴下来,穿过脏兮兮的脸部没入杂草般的胡子中,于是吴志愿抬起左臂用袖口擦擦泪。也许吴志愿不是为了擦泪,因为他可能已不知道自己会流泪,或许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有泪,或什么叫泪,那个脏兮兮的几乎轻轻一扯就会碎裂的袖口,只是在为他蹭蹭痒而已。
这时又一块很小很小的干窝片放到志愿手里。为了让吴志愿唱完八段《扒碾杆》,一整块拳头大小的干窝片被分成四至五块,吴志愿只认块,不认大小——
吴志愿,扒碾杆
揪心揪肉我好凄惶
哎呀呀
提起个念头呀,我小腿腿软
这时,又一块干窝片放到手中。吴志愿将窝片装进上衣口袋。
他身上的衣服是什么颜色,什么质地?谁也说不清。多少日子,多少种水:汗水、泪水、雨水、脏水……浸泡之后,他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味,说酸不酸,说臭不臭,并非真是恶臭——臭不可闻。让人恶心,那是一种被各种气味和水质中和了的,在他身上形成了一种特有的气味,我们不妨称他的衣服为“百味衣”,这件衣服可防雨、防寒、防虫、防病。他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也将他的笑和歌带给百家……
上课的钟敲响了,学生们一哄而散。
不知什么时候,张鸿远的眼中也噙着泪。这时不知谁叫了他一声,他一眨眼,泪珠竟滴了下来。
“远小叔……”
在大队部门前的堾边站着个姑娘在喊张鸿远,那是出纳员周小梅。她的声音像秋季的苹果般甜脆。
张鸿远走进会计室。小梅递过一份表说:“夜天后晌填的春种报表。清虎叔说下午送到公社就行了。你看行不行?”
张鸿远将表接过来。《春季播种费用支出预算表》一式三份,费用项目栏内写着:籽种、化肥、农药、用具等,均按要求填好了数量,单价和金额。张鸿远从抽屉里拿出那支白钢帽黑笔体的钢笔正要签字,只见表下边“会计主管”已签上了笔法流畅、体形优美的三个字儿——刘清虎,张鸿远心中一震,马上涌起恼怒,头一抬,瞪了小梅一眼。
“叔,是不是填错了?”周小梅一直注视着张鸿远,已觉察到了张鸿远面部表情的变化。
张鸿远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心中不由产生一阵慌乱,仿佛受到了敌人或对手的攻击而又一时不知该还手、还是不还手。会计主管是张鸿远,刘清虎怎么能随便签名呢?刘清虎自去年秋回到队部,总是悄悄地利用各种各样细小的机会和场面极力树立充当会计主管的形象:比如,开队务会,本不应有他参与,他会找借口溜进会场悄悄坐下;又比如公社来个人检查会计工作,他会主动帮着张鸿远招待,张鸿远让小梅给倒水端茶,刘清虎会主动替小梅全部包办。至于悄悄替张鸿远制票下账,签字报表,这还是第一次。
此时,张鸿远彻底看清了刘清虎的面目,他惊慌不安了。但他既恼怒又不安,还又怕小梅看出来,于是,故意装作核实表上的数字,打起算盘来。张鸿远是那种不善于主动进击、总是被迫应战、被迫作出反映的人。他虽然通晓古今著名战役,但也不会为了某个人某事件主动使用一种计策。
渐渐地,张鸿远镇静下来了,一旦镇静,便作出了应战的决定。他要用全部的经验,找出过硬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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