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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那个那毒虫,不让我们跟建猛耍,哼!硬撵我们走。”建刚抓着张鸿远的衣襟首先告起状来,平日里听惯刘瑞芬她们称周玉香外号“毒虫”,所以也称婶婶“毒虫”。
其实张鸿远刚才也看到了建猛,他瞪了建刚一眼,似乎是责怪儿子说话没大没小,不懂礼貌,他说:“以后你们就少去。该不去就不去,建猛就安心了。”
“爹,没人跟猛子耍,猛子不想让我们走,真可怜。我们想猛子。”建诚的小眼中流着泪说道。张鸿远的四个儿子中,建诚最富有同情心,最仿张鸿远。
张鸿远的眼圈也红了,一语未发,搂着两个儿子,向老爷庙走去。
老爷庙座南面北,背靠大南坡,面朝前头沟和里头沟中间的界沟。
从登云山山脚下流出的河水经过松树垴穿过里头沟,在老爷庙前形成一个盘旋之势,环抱老爷庙。雨季来到的时候,沟里会滚下凶猛的洪流,洪水冲击着老爷庙西侧的高墙,砌墙的石头冲没了,只有一堵穹形土墙,墙上偶尔会长一些开着黄|色小花的水草和酸枣丛。
老爷庙是文庙还是武庙,上学的学生都不知道。供奉在正殿的圣人早已被毛主席像取代了,人们找到了最现实、最贴切、最能带来好处和灵验的崇拜物和信仰了。传统的迷信和信仰已无法统驭这个时候的老百姓了。老百姓真正崇拜的偶像只有一种,那就是能够统治他们的君主或圣人:当他们的统治者开朗爱民,便将君主和圣人合二为一加以崇拜;当统治者昏聩无能的时候,便崇拜那些早已不在人世的被美化了的圣人,以安慰现实中痛苦的心。
这是个关王庙。现在武老爷关圣人早不知去什么地方躲起来了;大殿里所有能抬得出门儿的石碑已不见了,只有两块宽一米五、高二米多、厚达二十多公分的石碑被立放在大殿的南墙下和外檐下;大殿耳房、正殿、偏殿成了教室和老师们的办公室,武圣关帝的行宫成了当今孩子们的学堂,想必他老人家是不会见怪的。
圣人,是大公无私,爱民庇护天下生灵,肯定不会由于得不到供奉烟火等一己私利而发雷霆万钧之怒吧!
这时课间活动的学生们像花果山上的猴子似的,在庙四周坡上、田里、树上、墙头,你追我打,跳、蹦、拉、拽,乱作一团。张鸿远看着自己的儿子们汇入看欢快的游乐场,心中多少涌起一种快慰,当他转身要下台阶之时,只见台阶下的圆门旁一群稍大点的学生围成一堆,中间围着个人,那人是里头沟的吴志愿。
吴志愿,比张鸿远大一两岁,原名叫吴臭小,五二年参加志愿军赴朝鲜作战时,改名为志愿。战争结束时,吴志愿复原回村。吴志愿性格内向,认真心细,只是个子粗短,一只像被打扁似的大鼻子蛮不讲理地横在那张黑脸上,令人伤心地加重了吴志愿的丑相。然而,吴志愿却暗暗地看上了前头沟漂亮的姑娘张玉兰。但谁也不知道吴志愿心中恋上了张玉兰,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恋上了比吴志愿小五岁的大脸庞姑娘。
“大脸庞的姑娘人人都喜欢。”村里的人都这么说。当然也就不只是吴志愿一个人喜欢张玉兰。张玉兰脸大、眼大、嘴也大,修长的鼻梁,丰厚的嘴唇,丰厚的胸,对于到了成家年龄而还没有娶上媳妇的年轻人来说,张玉兰的长相和身段是一面魔镜。
然而,那年秋天张玉兰嫁到了山庄村儿,当天下午正在推着碾杆碾谷的吴志愿一言不发,双眼直视前方,泪水一串一串滚到碾杆上,那满是裂纹的碗口粗的灰色碾杆上湿了一大片。
从那天开始,人们才知道吴志愿得了相思病——疯了。从此,以红土崖至山庄村五里地之间为中心,以三五里不等距离为半径的圆形地带内几乎都能见吴志愿的身影:吴志愿不哭不叫、不蹦不闹,天天、月月、年年平静地不住气地四处游荡,走到哪吃到哪,睡到哪,而且还唱到哪,不知吴志愿是在寻找什么?还是在期待什么?
此刻,张鸿远看到吴志愿周围的学生们越聚越多了,庙前的平台上也站了不少学生。
这时,史吉来家的三牛小拿着一块糠面干窝窝片说:“志愿,唱一个《扒碾杆》。唱一个给你一块。”
吴志愿脸上挂着一种永不消失的笑。谁也弄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笑,既不是得意、愉悦、欢欣,也不是嘲弄、讥讽、尖刻,那是一种千军万马的笑中没有的笑,那是万古千年都不曾见过的笑,但那是吴志愿脸上被定格了的一种既有活着的笑意,也有死去的不朽的笑,特别的笑,属于他的笑,只有他才有的,因此也可以称为,伟大而永恒的笑。
吴志愿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