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第2/4 页)
十三号管理员陪我走过整个干休所,一模一样的灰白平房外各种编号一闪而过,安静地像是一座空城,他送我到门口,说,再见,然后,用力关上了大门。
我在海豚酒馆对小虫讲干休所的故事,我说真是干净啊干净啊!小虫坐我对面,喝啤酒,吃花生,他说这么干净你信吗,再干净的房间还积灰呢,除非你天天扫。
他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我们在星空电影院门口看见李春的。霓虹灯背景一样闪地像个绚烂舞台。她坐在台阶上,身形瘦小,像个孩子。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头发花白,穿绵绸的红上衣。
带我们来的小吃店老板说,她坐在这里好几个小时了,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李春,我就打电话给你了。
我们走过去,她抬头看我们,她的眼睛极其黑,并且依然大,那样看着我,略带悲伤,接着,微笑。右眼下面有一颗痔。
她很老了,皮肤发皱,但曾经应该是一个美人,眼睛很漂亮,鼻子的形状也很好,脸的轮廓也是美丽柔软的。
我们问她,你是李春吗。她有些奇怪地看我们,但并不否认,说,是。
小虫说你家里人到处找你呢。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你是谁。她问小虫。
我是那个被错登了电话上去的倒霉鬼!小虫没好气。
她看着小虫,笑了,说,好吧,你送我回家。
小吃店老板眉开眼笑,脸上露出抽中彩票般的光芒。李春不露声色拿出钱包,摸了五百块出来,递给老板说,谢谢你。
小吃店老板欢乐地接过钱道谢走了,他只看见了钱,但我和小虫都在那瞬间看见她的手腕,瘦弱,细,白,并且,长了六个突出的骨节,婴孩牙齿一般——是左手。
我说,你不是人。
她亦然笑,说,是,我是喜乐兽。
她的眼睛看着我微笑,和照片中那只小兽有一瞬的相似,我脊椎突然发凉。
我们送李春回家,她住在第六人民医院的家属大院中,我问她说,你是医生吗。她说,是的,中医。
我们去她家中小坐,客厅干净整洁,粉红色窗帘,有一个小吧台。你一个人住?小虫问她。
我没有结婚。李春说。
她问我们喝酒吗,并去给我们拿杯子,我细细看她,左臂果然比右臂略长,我们三个坐下来,她给我们倒酒。动作轻巧美丽像跳舞。
小虫喝一口酒,略带紧张:大概这是他第一次真的看见兽。
他说,那个电话……
登错了,李春笑,他的电话最后一位是六,你是九。
他?我问。
不在了。她说。
我无意听恋爱故事,于是直奔主题,我问她说,照片中的那只喜乐兽你认识吗。
是的。李春喝一口酒,动作极其优美,她说,那就是我。
她的眼睛,漆黑,看着我,已经是一个人类老人的模样,算起来,五十年前,还是一只幼兽。
我以为喜乐兽一直会是孩童模样。且没有性别。我低声呢喃。
她笑了,她说人类对喜乐兽其实知道得太少了。
她说得没错,人类对兽始终知道得太少,却自以为是,还为它们著书立说,无数人靠它们吃饭且骗得了功名利禄。但无人知道兽确切地生活,如何生,如何死,看着人类,如何过下去。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我无法把照片中的幼兽和眼前的老兽联系起来——她已经老了,但眼睛确实和那只兽无比相似,我随口问她说,喜乐兽能活多久。
长生不老。兽回答。
那一夜我极倦,小虫送我回家,为我冲牛奶,像我兄长那般哄我睡觉。我半梦半醒,对他说,记得喂我的鸟。他笑捏我的鼻子,说,我知。
殊途同归,谁知道,他找的李春,和我找的兽,竟然是同一。
那一夜我又梦见那只喜乐兽,而且还是幼兽的样子,她依然那样看着我,眼中恐惧似乎更甚,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鸟儿一样的兽鸣。
我猛然惊醒过来,似梦非幻,听见鸣声不断——原来真的是我的鸟在叫,突然之间,疯了一样,叫了起来。
我冲到客厅开灯,看见鸟无比亢奋地跳来跳去并且鸣叫,我极惧,冲过去看,却闻到鸟的水槽中酒气冲天——死小虫!竟然用白酒当水喂鸟!
我想打电话去骂他,但终于忍住,给鸟换了水,把鸟笼罩上黑黑的笼罩,就再也睡不着。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