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第1/4 页)
序章 死去的武汉
其大地狱,有一十八所。次有五百,名号各别。次有千百,名号亦别。无间狱者,其狱城周围八万余里,其城纯铁,高一万里,城上火聚,少有空缺。其狱城中,诸狱相连,名号各别。独有一狱,名日无间,其狱周围万八千里,悉是铁为,上火撤下,下火撤上,铁蛇铁狗,吐火弛逐狱墙之上,东西而走。狱中有床,遍满万里。
(地藏菩萨本愿经)
人们说,一九三八年的武汉,只有三种颜色。
一是灰色。天空中永远笼罩一层硝烟,深灰色,遮挡住阳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死者寂寂,生灵哭号。
那一年的武汉充斥着绝望的灰色。
二是黑色。经过炮火无数次的耕犁,泥土已被灼成焦黑色,再找不到一丝黄。满眼的黑色使白昼也暗如深夜。
沦陷中的武汉到处是破碎的黑色。
三是红色。人血将长江和汉江覆盖,浸成暗红色,掩藏了尸体和死亡。鲜血浓稠,再无法稀释,无法流动。
枪炮下的武汉横流着死亡的红色。
正如地狱里灰的天、黑的城、红的火。
这三种颜色伴随着中日军队,在武汉城外对峙了四个多月。
坏消息不断从各种渠道传来:安庆溃败、马当被占、信阳失守,战局愈来愈朝着人们期待的反方向发展。虽然偶尔会有几个诸如万家岭告捷、坳口塘杀敌之类的捷报,使人心为之一振,但随着枪炮声的迫近,悲观情绪逐渐占据了每个人的心。
人们越来越相信:武汉将要失守。
失守前的大武汉,各种战时急需的物质,都已被整装打包,搬上货舱。一望不见首尾的车船,拥挤着向四川、贵州、甘肃进发。
公路、水路、铁路,每一条运输线上都回响着止不住的地狱哀嚎。
公路上,一队队蜿蜒不绝的中方运输队,和遮天蔽日的日军机群,在死亡边缘展开一场接一场的惨烈竞逐。
运输队里都是百里挑一的司机。头上是如雨般倾泻的炸弹,脚下是翻滚的地表,前方是突然爆裂的火球,没有过硬的驾驶技术,要逃出死亡之路难如登天。
路边是无数个被烧得焦黑的金属残骸,里面伸出一只只求援的手,同样被烧得焦黑。
没有人停下来理会这些求援。速度是决定生命的一切,放慢速度意味着你不仅很可能被头上疾落的炸弹砸中,还会被后面的汽车无情地撞开。
然后你就变成另一只被烧得焦黑的手。
水路的运输也同样残酷。
长江、汉江上空总会有日军侦察机在盘旋,组成严苛的关卡,带着高度猜疑监控着每一艘船。
这时整船人的生命,已完全掌握在日军飞行员挑剔的审视之中。无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日军飞行员只要对船上的人或者货物有任何的怀疑,不消片刻,轰炸机便如死神之翼出现在头顶。
呼喊声起不了丝毫作用,炸弹已迎面扑来。
然后是数百、上千人的集体死亡。
试图逃离死亡的人群开始出现。
不断恶化的战局象传染病毒一样,把数以十万计的人变成一股难民大潮。
火车成为了他们生存的唯一希望。
假如你生活在一九三八年,搭乘一列开离武汉的火车,你将会有这样的经历:
首先你挤开站台上密不透风的人墙,大件行李无法移动,只好舍弃。当你带着随身包裹慢慢逼近火车的时候,就会发现车厢里根本连半个人也站不下,车门、车窗外吊着一只只无处放置的手脚。
抬头一看,有些人已经在车顶上蹲下,还有些人在攀爬厢壁。这时候你的行动要快,不然连车顶都很可能没有了你的位置。
车顶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蹲满人,火车终于开动。一些来不及攀爬到车顶的人,只好象壁虎一样挂在车厢外壁上。
沿途会碰到印着太阳旗的侦察机。飞机上的枪械伤害不了火车这样的钢铁巨物,却对车顶和厢壁上的人肉外壳有着致命的杀伤力。飞机每一次的低空盘旋,就会为火车剥起一层皮。
侥幸躲过飞机的杀戮,逃亡行程的危机还在等待着你。
经过夜以继日的奔波,饥渴、疲劳、伤病、恐惧无时不在。它们会导致人的崩溃。时不时有躯体飞过你的身边,那是崩溃者对生命的放弃。
小心别被砸到。火车的速度使这些躯体具有坚石般的冲击力,在车顶引起骨牌坍塌似的连锁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