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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布帘前的床边,摸出四姐枕下一面小圆镜,举起来照自己。如同每次梳头后的动作,可这个清晨我左照右照,都看不见自己的脸。
四姐走进阁楼,我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听见我的话,双眼马上睁圆了,吓死一般冲下楼梯,大声喊叫母亲,叫二姐,叫三哥。她的声音尖厉悠长,象唱歌一样悦耳。我面对镜子,镜子仍是镜子,没有我。镜子坠落在地板上,没碎裂,只是反了个面,两个胖娃娃拥抱麦穗玉米的丰收景象。
我不再属于自己了,我感到自己倒在地板上,双脚奋力朝外一蹬。
一片喧哗声,有人凑近盯着我说:“她收尸了。”
我收尸了?我死了,才十二岁,就这么死去?我的结局原来是这样。这一刻,我轻飘飘地,不着边际,没根没依的,原来死如此简单、轻快和松驰。
很快,另一种感觉升上来:追悔莫及,难以言说的懊丧。我渴望再活一次,哪怕比前一生更痛苦。我还刚刚开始活,我不必死,我就是要活!就是要不顾一切地长大!
我在围拢的人群中察寻母亲,我想对她说,要她烧掉我的日记,它在床底下。我看不见母亲,我在拚命找她,用一种只有她和我才明白的语言,继续对她说:别留下我的模样,烧掉我仅有的那几张照片——只要能允许我继续活。
仿佛有人在扳起我的头,很重,很痛。上楼梯的脚步声不象是母亲。
4
天井里人极多,站着蹲着,以舒服但不雅观的姿式,围着一个走街串户的中年男人。无论他在哪个院子停留,都会带动一批人观看。
他捉住乳毛未干的鸡公,反剪双翅,小鸡便乖顺地伏在地上,伸长脖子,可怜巴巴地瞧着众人。中年男人去掉绒毛。带刀刃的铁勾轻快地插进去,“擦”地一下拉出一块血肉。右手的拇指和中指去掏。被阉割的鸡的卵子被放进碗里。鸡主人一般都要卵子,拿去熬汤喝。
这里人相信吃啥补啥。杀鸡鸭,经常把苦胆摘下往嘴里吞,说是要大清热,还得趁新鲜。鸡胃鸭胃的内皮剥下,洗净晒干,一个能卖二分钱,化食,通气。菜市场肉案上,牛鞭粗长地挂在最醒目的地方。
阉鸡的主人若不留卵子,可以少付一角钱。中年男人将就小刀叉起卵子,从裤袋里摸出盐瓶,撤上盐,然后用一块不知原来是何种颜色的布,对折包好后,放入帆布包里。
被阉割的小公鸡,歪倒缩在堂屋楼梯角落,不再有雄性的高叫,没人看它一眼,人不知道鸡也会痛。
烈属王妈妈的孙女,有张苹果脸,很稀罕。这条街的孩子,在成人之前,都瘦骨仃伶。院子里的人端着饭碗,到院门外吃走走饭。她要上小学了,有人问她长大做什么?
“骟鸡巴。”她一清二脆地答道。
这个女孩如果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长大必是个最彻底的女权主义者。但是南岸的人认为她没出息,女孩被父母打了一顿。遇到人问她长大做什么时,她不作声了,有时候还是冒出一句:骟鸡巴。她可能脑子有问题,阉割鸡巴血淋淋的场面,对她刺激太大。
我想我可能生病躺了一天,也可能是两天。
我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脚吊在床边,伸进圆口单扣黑布鞋,觉得阁楼不象睁开眼睛时那么旋转,墙仍是墙,桌子仍是桌子,一旁布帘仍挂挡着另一张床。屋里就我一人。我右脚先下地板,落在肉墩墩的一个东西上。我惊异地跳开,低头去看,一个比我脚还大一二公分的老鼠,抽也未抽动一下,躺在那儿。
从床底下抽出两根细条的木柴,我把老鼠夹起,一步步走到阁楼门外小木廊,准备下楼梯。老鼠象活了似的,从夹着的木柴中蹦出,弹在楼梯口上,直落在堂屋地上。我终于止不住大叫起来。
天井里只有个剃头匠,用一个刷子清扫一个男人的脖胫。还有两个男孩在院门坎上,给白晃晃的蚕喂桑叶。天井靠水洞边,有人在倒涮祸水。
我惊骇的叫声,不过是又尖又细的轻轻一嚷。院子里的人仍是各做各的,我叫第二声时,父亲从楼下探出脑袋问:“六六,什么事?”
我指着楼梯下死老鼠躺着的方向,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父亲眼睛不好,看不到。对门邻居程光头动作快,拿着夹煤球的火钳,一边夹一边说:“哟,见血了。”
“见血了?”他的老母亲这会儿耳朵特清晰。
“见血了!”他回答。
“见血就好,就顺当。”老太太说。
“是一脚踩死的?”他扯开喉咙朝我喊。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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