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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率地说,我乐于享受现在的寂寞,安全,又超然物外,环顾周围的男欢女爱,我喜欢自己在刻薄话里保持的冷静态度。女儿尚未论及婚嫁,有价无市,正常现象,我妈为什么就觉得比别人福薄呢,好像自己生产了一个滞销产品?我妈为什么不是个现代派的老太太,像邻居刘徐娘,一天到晚地逛商场,敢穿粉紫色或嵌晶片的毛衣,头发漂成浅金色,态度严肃地跟女儿谈判:不要轻易嫁人,不要轻易决定生孩子——如果生了孩子,要找个好保姆,自己是不会承担照料孙儿的任务的,那种剥削父母晚年春光的孩子是最不孝的,是可耻的。刘徐娘风靡全院,走路腰肢摇动,为了掩饰脖子间的横纹围了条俏艳的长丝巾,比起她整天穿深灰套装的女儿,风姿不知绰约多少倍。
女人只要放低门槛,不愁开张,我只是不能对谁倾心而已。我妈经常给我暗示,她夸张地叹气,弄得我无端自卑。为了自我保护,我只好更夸张地叹气,有意无意地,给她讲几桩婚姻败笔。男怕选错行,女怕选错郎——现在社会乱,男人坏,万一仓促上马、选错郎君,马上就沦为悲剧女主角,天下道路千万条,没一条留给后悔的人重走一遭。
我跟我妈讲:“我们单位的绳蔓你认识吧?就是那天来咱们家帮你切洋葱的那个,她怕你熏了眼睛,你还夸她懂事,干活细致的那个?”
我妈对绳蔓印象深,她又切菜又洗碗的,不拿自己当客人,经我一提醒,我妈马上回忆起来:“那姑娘好,文文静静的,说话不像你大大咧咧的。她怎么啦?”
按旧社会标准,绳蔓应该是个被男人们歌颂的女性形象,因为她被丈夫揍得浑身青肿,却向同事解释:她接受了一次重量级的泰式按摩。她内向,贤惠,受了委屈也不忘维护丈夫处级干部的声誉。
或许是绳蔓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成为一个不被宠爱的女人,所以她回避真相。绳蔓依旧替老公打理行装,每晚在椅子上摆好衬衫、领带和西裤,连袜子这样的细节也考虑在内;第二天清晨,搭配得体的老公扬长而去,绳蔓目送老公的背影,失神中,眼圈有点泛红。过了一段时间,绳蔓适应并开始迷恋自己受伤天使的形象了,才把实情谨慎地告诉了两个密友。两个密友面面相觑,因为承诺保密在先,替她舆论影响、伸张正义都没了可能。尽管如此,绳蔓的秘密还是被缓慢地传播出去,非常缓慢地传播,像一滴汗水徐徐渗出皮肤表面——时间上的绵延,不仅使绳蔓的圣女之光未被磨损,反而增加了人们对她不便挑明的怜惜。
绳蔓最终离婚了,但她禁止别人说丈夫个“不”字:“我肯定也有不对的地方。他以后还要有自己的个人生活,不要再议论我们之间的是是非非了。”奇怪,绳蔓不记恨打人凶手,还为他着想未来,她怎么不保护下一个可能和她前夫在一起并可能像她一样遭受拳脚伤害的女性呢?
我跟我妈说:“绳蔓的婚姻也是欲速不达,她妈提起绳蔓前夫,就恨得牙痒,当年就是她亲自给绳蔓介绍认识的。妈你就别老催我了,万一我心急眼花,找个连我带你一起揍的就惨了。你不知道,现在男的没几个好人,我得拿放大镜好好挑挑。”
我妈听了绳蔓的不幸经历,根本没减少对我的催促,她说我是越挑越挑不着好的。我妈倒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位同事,想介绍给绳蔓认识。这个打着探照灯也难寻的,据我妈说是和绳蔓天生一对、遭遇相近的男士,正是曾经令我大开眼界的东郭先生。在惟利是图、欲壑难填的茫茫人海,东郭先生真是鹤立鸡群,你从远处就可以瞄准他。
第六章
大善人东郭先生(2)
好几年以前了,我妈她们单位组织旅游,可以带家属。赶上我妈和我爸有点儿闹别扭,因为我爸迷上了钓鱼,每每早出晚归,一身鱼腥,到家就蒙头大睡,呼噜震天,留几条肥白的鱼在水池里吐着苟延残喘的气泡。我妈收拾鱼到半夜,废报纸上堆满花花绿绿的油油的肝肠……连续几个星期,我妈闻着鱼味就恶心。我妈心有积怨,坚决不和我爸一起外出,让我周末陪她去。在京北昌平的云栖山度假村,进了宾馆,我妈拉开行李拉链——她竟然没收了我爸的碳素鱼竿。
云栖山空气清新,气候宜人,晚上宁静极了,除了蟋蟀合唱团的小声伴唱,听不到其他响动。我租的房子临街,虽是高层,更深夜半却也听得到车水马龙,大货车的轰鸣尤难容忍。久而久之,我落下失眠的毛病。而在云栖山,连续两天,我吃得香、睡得着,枕头蓬松得像朵云……只是早晨,我正睡到最甜,有人轻拍房门:“起床了,起床了,该吃早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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