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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无声,两人也冰雕雪塑一般无声,仿佛仅凭呼吸、动作与眼神,就能传达心中所思所感,这竟是一种极端熟稔的默契与了然。
乐莫乐兮新相知,一切皆在不言中。两人也似都爱极这般无言却心契神合的静默,谁都不肯打破。
却也不可能全然无话,但总归只偶尔一两句。因为说得上句,对方已知其意,颔首称是或接上下句,后面的话便也不用说了。于是就这么间或感喟几句,或吟诗对句。话虽少,其间情思来往却如一江春水,汩汩不断,可谓无声胜有声。
自然也有看倦的时候。
那时,了尘便会自禅房拿了棋,白质黑子地与顾惜缘对上几句。或是顾惜缘取了琴弹上几曲,了尘在一旁默默听着,又似入神又似惊觉,听到佳处甚至抚掌击节而和,心道:这杳渺琴声,映着廊外莹雪,当真颇有几分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的意境。
山是静的,水是静的,雪也是静的,无想禅院的日子也就这么静静地过着。却是静中有动,动静相宜。二人只觉越来越亲近,越来越熟悉,越来越契合,初识的生疏已恍如一梦。
整整一个冬天,从旧年到新春,两人就这么静静地隐匿于深山古寺,操琴诵经,对弈观景,过着逍遥世外的闲适日子,亲如朋密如友。只望光阴可以就此停滞,人生能得如此知己,夫复何求!
然而白云苍狗,时如白驹过隙,俄而风光雪霁,寒冬已尽,转眼便是阳春三月。
这日天朗气清,东风和畅,顾惜缘想起在镇上听来的,说是无想山中苍松翠竹、流泉飞瀑也算当地一绝,于是动了游玩的兴致,待了尘做完早课,便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出了寺门,往溪水潺湲处行去。了尘无奈,见名动天下的琴圣终究不过孩子心性,也不推诿,随手掩了寺门随他而去。
“大师真是独具慧眼,无想山清幽雅静,风光秀丽,确实是隐世清修的好地方。”
一路行来,嫩草初生,春花齐绽,几处早莺争暖树,南来新燕啄春泥,好一派初春胜景。要说顾惜缘久居雁荡山,更美的山林景致也不是没有见过。但因了同游之人乃平生知己,竟感到前所未有的陶然之机。
“公子要真是喜爱此地,以后可以常来,贫僧必定欢迎之至。”
“大师说真的?”
顾惜缘闻言止步,眸中带着不信与希冀地看向了尘,目光灼灼,眼底盈盈一片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感动。
了尘说这话本也不是出于客套,而是真心相邀。语毕见少年这番神态,不由就想起那句不知压抑了多少苦楚才能说得云淡风轻的“有家不能归”,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好似无论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心中的诚挚与坚定。直到顾惜缘因为他的沉默渐渐显露出失望受伤的神色,他才直视着那一泓脉脉秋水,缓缓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顾惜缘反也不说话了,只对着了尘轻轻一笑,笑得舒心畅然,竟比那满山春花还要嫣妍清丽。落在了尘眼里,直如花神青帝迎风展颜,光华万千,丰姿绝世,震撼人心。
一时间就有些心旌动荡,又忆及外间传言清扬琴圣每每出现必以斗笠遮面,这般如仙容颜及一颦一笑竟只有自己一人得见,心头顿时升起一股强烈莫名的窃喜与得意,甚至……甚至想就此独享这人的清皎容华。
不,这还不够,当是这人所有的一切,都该归他所有……
如是心绪当是从未有过,了尘心头大惊,竟是被自己这样违禁又污秽的想法骇了一跳。暗道数声罪过,旋即别开头去,不敢再看那人的绰约风华,可适才如花的纯真笑靥竟阴魂不散一般在眼前徘徊。
两人且行且吟,不多时便来至溪边。春水融融,澄澈清明,偶尔可见几尾小鱼游弋其间,更添灵动活泼。岸边是遍地的茸茸春草,绿意盎然;草间开满五颜六色的无名野花。
倒不是多么特别的景致,只是因心有所感,意有所牵,看一切都觉得美极。也不多话,只静静立在溪边树下,看着一川烟草,再相识一笑,忽而同时开口。
“溪花与禅意。”
“相对亦忘言。”
而后,又同时转头看向茫茫群山,再次享受一般陷入无言的静默,却是各自心事重重。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总是当是携手处,游遍芳丛。奈何,聚散苦匆匆。
虽才三月初,无须急着赶去金陵,但想起被勒令只能等在山下的六人必已惶惶不可终日了两个多月,顾惜缘也不好再赖着不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莫如说,是不想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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