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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天空飘着雨,却有太阳高挂。太阳雨,就像这些年来他和她的恋情,虽缠绵炽热着,终究还是要停住。因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家庭出身”的沟壑,他觉得自己像是掉下了一个万丈的深渊里,黑暗像高山压着他,像大海淹没他,话也说不出来,气也透不过来,世界上没有一种痛苦能够和他此刻所感觉的痛苦相比。这种痛苦是那样锐利,那样深刻,又是那样复杂,那样沉重。
传说上帝造人时,原为男女同体,不料男女同体后产生的威力惊人,足以形成对上帝的威胁。于是,上帝拦腰一刀,将男女分成异体。从此,这一半和那一半在茫茫人海中失散了。
他和她互相呼唤着。
他苦苦地呼唤着心里的另一半。
这晚上,他又梦见了她。她是特地来看他的,一双眼睛显得十分哀怨,她看着他,眼眶之内便慢慢地聚集了一些痛苦的珍珠,随着那消瘦了一些的脸颊簌簌地流了下来。
“我总觉得时间不够,想学的东西太多了,”他对她说,“我今后的道路不是企盼招工,而是努力提高自己的美术专业水平,在事业上做出成绩来。”
她看见他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神采。
“总有一天,我会走出一条路来的!”他说的是那么坚定。忽然,他扳过她的双肩,深情地说:“雨,到那一天,你会同意我挑着红薯和板栗来看你吗?”
她看着他黑瘦的脸,说不出话,只觉得心阵阵紧缩起来,一阵哽咽无法抑制地冲上喉头。
他动情地吻去她脸上的泪水,说:“别哭,别哭,你已经为我流了太多的眼泪,后半辈子,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生活,不会再让你流泪……”
她用手使劲地掩住嘴,她一定是想大声地哭喊,却拼命地忍着,一转身跑了开去。
“雨,你别……别跑……”他追上去,大声地喊。醒来,却仍是静静的黑夜,一股从未有过的孤寂感涨潮似的漫过他的胸口。
睡不着,便索性爬了起来,点燃桌上的油灯,他趴在桌上,在日记里写道:
出身不是成分,儿子的职业不是老子的职业,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浅显的道理吗?但让人弄不明白的是,这个社会为什么硬要将一个人的出生像胎记一样,成为永远伴随你终生的烙印,像幽灵般时刻依附于身,使人不能脱离须臾呢?
我的理解应该是,“出身”有两个含义,一是指父亲的职业,亦即家庭出身;一是指阶级出身,即本人过去的职业,亦即本人出身。那么我的出身就应该是学生了,今天的学校都是无产阶级开办的学校,应该说无论什么出身的青年,所受的教育同样是社会教育。毛主席不是教导我们“人的正确思想只能从社会实践中来,只能从社会的生产斗争、阶级斗争和科学实践中来”吗?那么,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受社会影响制约的。我们现在都是接受毛泽东思想的教育,我相信自己一定是能够被教育好的。“以阶级斗争为纲”是要求人民群众具有高度的革命政治觉悟,是通过人的改造来达到这一目的的,我决心在这革命的烘炉中进行彻底的,脱胎换骨的改造。
“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要振作起来,再次与命运进行较量!……
夜黑得像一无底的深渊,四野没有一点儿亮光,四周一片沉寂,只有那窗外的树枝,在夜风中发生窸窸窣窣的声音,村里还不时传出三两声狗的吠叫。
当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时,一个大小伙子竟而忍不住泪水哗哗地流了一脸。他把日记本合上,用拇指揉按着太阳穴,努力要想让自己悸动的心房和绷紧的神经平静、松弛一些。
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亮了,他早早地扛着一把铁镐下到井里去。这个生产队的小煤窑,虽然规模不大,但都得强壮劳力,因此全是一色的山里汉子。他们下到井里,一个个光着膀子,屈着身子,抡着铁镐,用以最原始的工具、最原始的方法拼命挖掘。
光线很暗,仅在洞壁上点着几支蜡烛。
这里远离阳光,洞子里弥漫着人的汗馊味、口臭味和窒息的煤块气味。
他一条腿跪着一条腿蹲着,坚硬的胳膊向前疯狂而有力的挥动铁镐。岩壁上的煤块得靠铁镐一镐一镐地挖掘下来。如雨的汗水一大颗一大颗,从他的全身淌下,黑色的泥污已沾污了他的全身,一件背心像浸透了黑水,胶住他的皮肤。
他只是用力地挖掘,什么也没去想,直眉瞪眼地瞧着前面,并用力咬紧嘴唇,直咬得下嘴唇变成青白色,但自己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他用这种劳动来麻痹自己,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