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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了汤喝,邢耘笑道:“谢我什麽?东西都是阳升准备的,我不过借花献佛。”
敬修不说什麽,一口气把参汤喝完。邢耘看著他的手,被拗断的指甲已经长出了一半,半截指甲下面黑红的疤痕依旧触目惊心,可想那些竹签子扎进去的时候是多麽可怖。当时将他从河里救出来,他都不敢相信这遍体鳞伤的人是他认识的那个敬修。
“初儿是你带出来的?”
邢耘定了定神,接了空碗答道:“哪里能。他怎麽说也是共此时的小倌,虽然没有挂牌,要离馆还是只有赎身一条路。”
“你替他出的钱?”
邢耘摇头,信手摘了片叶子,淡淡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没挂过牌的小倌,别人出钱就是给他破身,倌人是不能跟倌人过夜的。”
“那是谁帮他?”
邢耘笑道:“你不是给了他一片金叶子麽?”
“是那个?”敬修颇觉意外。
“也不全是。”邢耘叹口气,难得多说几句。“小倌要清白出去只有自己赎身。这行卖笑卖皮肉,不是卖尽良心。把小清倌拨到红牌身边作伺候人,一来让他们学著,二来图混个脸熟,第三也是给他们机会。这些年跟在我身边的孩子多少有些私蓄,各人也有各人的想法。泗儿是个有心气要拔尖儿的,钱都花在自己身上。小鱼木讷些命也苦,他爹烂赌卖他进火坑,他还把得来的银子都贴回去养弟妹。只有初儿一心要离馆。他是个孤儿,出去了没有依靠,跟著我倒是自己愿意的。”
敬修道:“那日我假托李牧年来替你赎身,你就已经将他安排好了?”
邢耘点头,“那时并不知道是你。李府派人来接,我一直以为是封砌。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他就是留我活口也不会轻易放我离开。当时我就吩咐了初儿,也安排好离开金陵的准备。只不料最後演变成这样。”
敬修不再问。邢耘在偏僻南粤置下这麽一处地方,与其说防范於未然不如说他早有了避世的心。如今想来,当时最错的一步就是托了李牧年,而最幸运的,恰好也是这个。如果换了旁人去,邢耘不见得会离馆,即使离了,也不见得会把退路安排妥当。
邢耘是封砌对付他的棋子,他本身应该无辜。可是这份无辜染了那麽多血,怎麽也不能再容易接纳。
“歇一歇吧。”邢耘卷袖子拭去敬修下巴上的汗。素净的布衣,没有浆,很软,拂过留下幽幽兰麝。敬修不觉一怔,默默屏住呼吸。邢耘自然而然收了手,含笑道:“初儿也该到竹林口了,我去接他。景初,还记得那年端午你送我的水晶粽子麽?”
敬修又一愣,慢慢道:“记得的。”
“我让初儿去买西米。若买到了,一起做来试试?”
敬修知道邢耘是很会做菜的。贵胄家的男孩子照例不近厨房,唯他是个例外。从前读书时,整个书院只有他一年回家一次,每逢假期厨房不开火,都是自己管自己。他也是有这个意趣,每每尝到喜欢的东西总要研究做法,加以创新。当初朋友几个聚在一起就吃过他做的纸包豆腐。拿鸡蛋来做豆腐,工序极其复杂,包了香菇虾仁再裹上薄薄的糯米纸下锅炸至金黄,配一小碟番茄浓汁,看了喉咙里也要伸出手来。
敬修吃过那麽多名厨,唯独那一味私房无处比得了。唯独那个时候他不是矜贵的王世子,扎了衣摆在小院里帮那灵犀的少年掺水推磨,跟进厨房理葱端盘。做好菜请朋友来尝,滋味岂是化在嘴里一口?
敬修深深吸了口气,心里百味俱全。此景此话若发生在十年前,一切都是不同的吧?冒儿、冒儿,邢耘……此时竟是连回味都觉得辛苦了。
邢耘收了碗出去接初儿,敬修静静看著他走,白布衣裳在青竹间逐渐隐去,只留下一丛丛碧绿的竹,苒苒若若的叶。那风吹过竹林沙沙也如挽歌,当年那个少年便在脑海里若隐若现,而人却是叶上风,若即若离。
敬修泯了心,锄尽杂草到溪边洗把手。溪水里映著他的影子,萧条憔悴,满脸胡渣极为颓废,一把头发乱乱,实在找不到过去的样子。草草拢一把头发,背後忽然一声叫喊,回头看见一个人跌跌撞撞从竹林里跑出来,大声喊道:“公子!公子!公子救命!”
十九、飞鸟惊蛇(上)
初儿满脸泪汗,背上一只装米的小布袋,手上却是什麽也没拿,看见敬修“哇”一声大哭,话也不会说了,拉住敬修就拖。
敬修反手抓住他问:“怎麽了?”
“公子快!”初儿拖著人哽咽道:“云哥……云哥遭了蛇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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