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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痛苦,甚至能想象出劳拉在小公寓的窗前,独自抽烟的心情。劳拉心里也充满了自己一样不好的预感吧,以及阴沟里翻船的不甘心,恶心,前途茫茫的害怕和孤独。劳拉打过一个电话给简妮,留言在电话答录机里,但简妮却没有回电话。劳拉从来没打电话过来给简妮,也许她不愿意用这个曾经是自己的号码。这是简妮非常理解的心情,她想,要是自己,恐怕也会这样的。所以,劳拉的声音出现在小客厅里时,简妮吃了一惊。她猜想劳拉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才打电话来的。不论劳拉说什么,她都不愿意听到。简妮当时就将劳拉留下手提电话号码的留言消除了,然后,独自喝了劳拉留下的咖啡,抽了劳拉留下的烟。有一天开会时,她突然闻到自己嘴里也有了烟臭,与Tim讨厌的中国司机嘴里的味道很接近。但中国同事肩膀上的头皮屑,却真的日见干净起来。
大老板带来了他的助理,一个留着一排重重刘海的中国女孩。她保留了自己的中国名字,叫倪鹰。简妮想起来,劳拉曾经告诉过她,每次大老板到上海,对Tim的秘书来说,都是一次灾难,因为Tim汇报的文件和资料必须非常仔细。“那个助理,简直是个雷达。”劳拉说过。当时对简妮来说,挪顿的亚太大老板和他的助理,太遥远了。她只记住了劳拉说的话,还有在劳拉脸上出现的又怕又恨的服贴表情。大老板和他的助理一到上海,就开始开会。整整十个小时,不吃东西,光一瓶瓶地喝水,喝咖啡。桌子上每个美国人,都满脸正色,不敢怠慢。会议中,简妮记录下来的重点,几乎都是这位倪小姐指出的。她处理问题十分干脆利落,而且一针见血。象助理要做的那样,许多丑话都由她说出来。她的英文里有很重的湖南口音,她发不好“r”这个音,但她总是能将那些丑话说得既准确,又直接,而且说得充满了逻辑性,让人不得不痛苦地接受。她虽然是个长相和打扮都很平常的年轻女人,但她身上洋溢的自信和一往无前的锐气,她与劳拉不同的地方,在于她的锐气是建立在沉着和合作的态度上,而不是挑剔和严厉。
简妮听说,倪小姐将要从总公司外放到香港分公司去做销售总监,香港是整个东南亚的轴心,所以,这个销售总监可以说比Tim的位置还要重要。毕卡迪先生猜测,这是因为她一直以中国通的身份自居。倪鹰对中国的经济前景很谨慎,她认为中国是个平均主义的国家,所以它的经济起飞里有极大的风险,很可能会引发穷人的革命。所以,不能象在美国市场上那样做天长地久的打算。她似乎有不少在中国大陆要害部门工作的旧同学,总是能得到中国最新的情况。当大家都对那些政策一窍不通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分析它们的原委和将要产生的影响了。她还有一些哈佛商学院的同学在香港其他美国大公司的亚洲总部工作,她的人脉很广,左右逢源。掌管整个东南亚地区的大老板十分器重她,愿意听她的意见,她是挪顿公司海外市场升迁得最快的中国人。简妮想起了格林教授的书里对东方买办在东西方交流上的“水闸”作用的说法。倪鹰有美国人的方法,还有中国本土的背景,她就是现成的水闸和桥梁,她就这样走向成功。她英文口音的好坏与这相比,根本不足道。
简妮觉得,这个倪小姐,简直就是为了与自己对比而来上海的。她的成功,处处映照着自己的失败,她的得宠,对比着自己的失意,她的自如,对比着自己的藏乖出丑,甚至她那个大大方方从嘴里吐出的“r”,也对比出自己一口标准美语的刻意和雕琢。她时时处处从美国同事那里赢得的尊敬和友好,对比着简妮埋了满心的委屈。她一直想要的,就是这个倪小姐和美国同事之间的亲热和信任。她努力说服自己承认,是自己要得过了分,而不是美国人做错了什么,她努力相信这一点,但此刻,却在倪小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理想。简妮从小到大,一直努力,一直上进,一直认定,只要自己努力,就会有成功。她这是第一次,黯然望着桌子那一头容光焕发的倪鹰,想起“病树前头万木春”的诗句,她第一次体会出这诗句里除了意气飞扬,还有被同类比了下去的失败巨痛。这是她第一次,从心里肯定自己输了。
第十一章 你的袜子都抽丝了(8)
等长会终于开完,工作告一段落,Tim让简妮安排公司中美双方高层管理人员到静安宾馆吃中餐,同时宴请中方的上级公司分管官员。
Tim亲自吩咐她,让简妮心里一热。她马上赶到静安宾馆,问清了特色菜,安排好房间,她再三叮嘱餐馆,要新鲜的虾仁做水晶虾仁,要新鲜的肉做扬州狮子头。要餐馆为每个人同时准备一副刀叉,这样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