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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写下这句的,最是刻骨的知晓“不独活”的觉悟。他总当自己是舍去了最后一命去救他,仍是每一次都会因为疼痛而痛哭,也仍是每一次都会因为为他死而开心。他从不担心当自己真正死去时,华珧会追随至碧落黄泉,那样不正十足的证明他在乎他么?若是自己踏上了黄泉路,而他却不追,他们不可能在奈何桥上相见,那便是永远不可能的相见。哪怕只是在黄泉路上回头看到他的身影,也比在黄泉碧落处,两处茫茫皆不见要强上许多。或许这样想有些残忍,可他受过了三百余年的相思,他所相信的,只有“若问相思何时了,除非相见时。”
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华府时,华珧的贴身奴婢疾步走来,踹了一脚坐在门口睡梦正酣的小厮。
“你这偷懒的懒鬼!昨晚叫你守夜,你又睡觉!下午将军回来时你也不知去了哪里!还好将军没怪罪,要不然,你就等着卷铺盖走人吧!”
那奴婢扫了一眼虚掩的门内,四处挂着刺目雪白的字条,怒嗔那小厮:“怎地这样没心眼?!也不看看将军屋内有多乱!还不快去收拾!等下我再来看过。可千万莫吵醒了将军,我去准备将军的洗漱,快些!”
小厮忙进去,手忙脚乱地拾起地上、桌上的字条。他不认字,只见那些纸上写的也不像正式公文,而且极随性,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物品,便挂了狼毫,合了砚台,清了书桌,抱着一堆字条,离了去。
床幔后的华珧眯着眼。今天的太阳真晃眼,后天便要出征了,这样的天气,还是蛮适合海战的。
他眼睁睁的,看着小厮收拾走了所有纸,想家中下人也无几个识字的,那东西也无用,扔了就扔了罢。
繁吹的字,就这样隐没在华珧即将永远辞别的阳光中。华珧再也不会知道,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在写满自己日思夜想的纸上,写下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句子。
都不重要了,他们之间的承诺,悖世,愁怨,恩情,相思,暧昧,又岂是那一句话可以扭转乾坤的?只是两个人中间,多了那一到最后的底线,说出来,知道了,便是光明正大,名正言顺;不说出来,便是偷鸡摸狗,见不得光。有时候,那说出口的一句无足轻重的话,最终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春风
翌日晚,华珧亲自驾车去了翊亲王府上,把繁吹接了过来。
他可是八面玲珑,心机百转的华大将军啊!今日,他盯着繁吹的画像,想了一日。
他是在边塞养成的这个习惯。每每想他想到几欲肝胆俱裂之时,只等出他的画像,细细看下去。细细描摹他的眉眼,细细勾勒着他的唇,略有些贪婪地用指尖划下他的颈,他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幻想过这个画面,只是一直没有实现而已。
嘿嘿,今天叫他来,也不是毫无目的的。其实嘛……
他看着画想了许多。
繁吹每一条生命的烟消云散,繁吹每一次到了口中却吐不出来话语,繁吹每一次送他出征时为他抚的琴,繁吹最爱为他唱的那曲“何以闻天下兮,齐手白息,子思故我知。”……
他再也不想让他献出生命来救自己。没有为什么,哪怕他不会再回来;哪怕他不能再与他相守百年;哪怕自己走了,他会伤心难过。可是时间会把他存在过的痕迹冲尽,他的时光还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兴许自己下辈子可以遇见他,自己是个平民百姓,或是个女子,更好,没有这一世的记忆,我们,不就能重新开始了吗?
这次,不论自己遇上什么危险,都绝对,绝对不能让他和自己一起去战场,哪怕他只是默默地隐匿在自己身后,也不能,让他牺牲自己!
他哪里舍得!?
华珧驱策着马车,载着自己的天下,行走在自己即将拥有的天地间,雄姿英发,意高志远。
回了府。繁吹从袖中抽取出一卷轴,缓缓展开。
“总见你抱着我的画像爱不释手,”繁吹扫了一眼乌木桌上自己的画像,还真是风仪不俗。“我的画若不和你的画在一起,它们可是会伤心的。”
丹青已有些褪色,那泛黄的纸仿佛一碰,便会化成 粉,随着百年的流水,四处飘零,再寻不见。画上的人不知是男儿是女儿,大抵是太过粉嫩,有些雄雌莫辨,短短的头发尚不及肩,只得一半挽在头顶,另一半散在脑后,额角的碎发上系了两颗璎珞珠子,在脸颊旁摇晃。俨然一个小天使。
可这唯一的瑕疵便是右下角有一团墨渍,墨渍遮盖之下是有字的,只是那是什么,就无从考究了。知道的人,便只有繁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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