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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等到李治当真要册立武昭仪为皇后,就不是随便睡一睡就拉倒的性放纵,可以不当一回事地马虎过去。既然要堂而皇之地册封,就不能不考虑这个女人的来路不正,妾身不明,就不能不考虑整个社会的纲常伦理,礼教规范。舆论导向怎么办啊?宣传提纲怎么写啊?着实使当朝待诏的御用文人们,伤透了脑筋。
我一直相信册立武后的这份诏书,为上官仪手笔。因为,在高宗的心目中,要解决这样一个意识形态上的棘手难题,非上官莫属。第一,他的官位摆在那里;第二,他的文名摆在那里;第三,或许不无重要的一点,他的人品摆在那里。
在初唐诗坛上,上官仪是出类拔萃的一位。《全唐诗》称其长于五言,“绮错婉媚”,承袭梁陈余绪,沿续江左风格,形成风靡一时的“上官体”,人多效之。他的诗,形式上的华丽浮艳,是足够的,内容上的沉重切实,就欠缺了。作为御用文学,讲究的就是这一套,只要好看,不怕浮浅,只要好听,不怕肉麻,只要主子满意,哪怕狂拍马屁。做到这三点,他也就算得上是克尽厥职了。
因此,太宗、高宗两朝,上官仪一直为御用文人的首席写手,成就最大,声望最隆。“太宗每属文,遣仪视稿,私宴未尝不预。高宗即位,为秘书少监,进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全唐诗》)
在朝廷里,在宫阙中,在帝王左右,才叫御用文人。同为御用,也是流品不一,爵禄不同,高下区别,亲疏差异的。这其中:一等的,出理论,出思想,称为国士;二等的,出主意,出韬略,称为谋士;三等的,出笔杆,出文章,称为学士。上官仪介乎二等三等之间,与李白、王维纯粹哄皇上开心,完全为帮闲的文人,稍有不同,层次稍高一畴。
在中国文学史上,真正在朝,直接被御用的文人,少之又少,绝大多数,连紫禁城的大门都进不去,更甭说想出现在帝王的视觉范围之中了。这些乱拍马屁,乱捧臭脚,乱表忠心,乱唱赞歌,乱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者,只是一心想被御用罢了。为什么在中国,会有这么多的文人,自觉排队,自动靠近,自作多情,自我献媚,冀求挤进御用行列之中呢?
道理很简单,凡在朝,有官可当,有车可坐,有赏可得,有福可享,什么都有;凡在野,无职无权,无车无房,无钱无势,无门无路,什么都无。所以,逼得他们不得不拼命巴结,拼命表现,拼命炒作,拼命兜售自己,拼命攀附要员,拼命贴紧官方,心痒难禁,做青云直上之梦,眼红不已,作一步登天之想。
说白了,就是幻想着皇帝打来电话,小车开到门外,一张大红请柬,恭请阁下进宫。金殿赐坐,引为上宾,成为经筵的侍讲,成为御用的笔杆;金榜留名,宠幸有加,成为穿黄马褂的作家,成为戴纱帽翅的诗人。从此,引导潮流,所向披靡,主宰文坛,领袖群伦;从此,荧屏露脸,媒体曝光,记者包围,网络追踪;从此,大众情人,风流倜傥,美女如云,追捧对象;从此,官方色彩,身价腾贵,帝王知己,无比荣光。
这就是可爱又可恨,可怜又可嫌的中国文人,埋藏在心底里一个永远的梦!
民国初年,在北京的胡适之先生,就有过这样一次意想不到的梦境实现。一天,他当真接到爱新觉罗·溥仪的一通电话,
“你是胡博士吗?”
“Yes!”
“你知道我是谁吗?”
“I don’t know!”
等到终于弄清楚电话对面是逊帝时,胡适也按捺不住亢奋之情。
武则天与“北门学士”(3)
无论如何,他曾是满清王朝拖过辫子的臣民呀!虽然那是一位末代皇帝,约他进紫禁城一晤,岂有敬谢不敏之说。他不但去了,事后还相当张扬了一番。这也是人之常情,终究不是北新桥的骆驼祥子,或者三河县的老妈子约他会面。
从鲁迅先生调侃他的文章里读到,好像有人问过,你见到逊帝,是不是跪下来磕头呢?好像还有人问过,你见到逊帝,是不是向他宣讲杜威主义呢?他笑而不答。这种无声胜似有言的表情,显然这次逊帝的召见,有点喜出望外,使他那中国文人的御用情结,得到了大满足。尽管胡适先生如今已被追捧为当代圣人了,与日月同光,与星辰同辉,差点要在孔庙里配享了。那时,他也难能免俗。可以想象,当他从东华门里走出来时,那种侥幸得之的意外宠遇,恐怕也是掩不住那一脸贾桂相的。要不然,他后来也不会跟蒋介石走得那么近的。
中国文人,努力削尖脑袋盼着被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