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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眉一笑:“十一载故人心语,不想一观吗?”
僧人依旧垂眸,轻轻摇了摇头,但眼皮下的眼珠,却在顾盼地动。
“和尚怕什么?莫不是怕心不能定?”傅眉笑问。
“怕脏了我这如雪的僧衣。”僧人启眸,扫了一眼傅眉,淡然回答。
“关帝爷也曾身在曹营心在汉,魏征也曾投了唐太宗。”傅眉的语气依然淡淡的,不疾不徐,不愠不恼。
“鞑子也配比太宗?”僧人扬眉微怒。
傅眉一哂:“你这话,倒是和鞑子的睿亲王说得一模一样。”
僧人愤愤:“他倒是找了个牙尖嘴利的好说客……”
“可曾夜深忽梦少年事?醒时可否摸过,脚跟下红丝断也未?”傅眉的声音幽幽的,静夜中听来,带着几分妖异动人。
“风筝线断,纸鸢天涯。”僧人咬着牙,一字一顿。
“可那人的手中却还牵着线,痴痴仰望,一望,便是十一年。”
“牵着线的,只怕是他身边红颜。”僧人的语中,带着三分醋意。
“和尚弃他,是为华夷?为戒律?还是为红颜?”
“都为都不为,我心已如槁木死灰。芝麓是谁?伯紫是谁?我已记不起了。”僧人复又低头瞑目,飞快的捻着手中的念珠,两扇睫毛,在灯影下,微微颤动着。
“若真是记不起,为何还认得这诗,这字?若真是槁木死灰,一观又何妨?三言两语,数封书信,能让槁木逢春,死灰复燃?和尚未免也太不相信自己的定力了。”傅眉笑道。
“凭你舌灿莲花,也不能动摇我心分毫。”僧人依旧瞑目垂首,语速却快了起来。
“既如此,我便读给你听。”傅眉说着,便抽出第一封书函,展开来,朗朗读道:“伯紫吾兄,去岁一别,再无消息,不知兄可安好?京师陷于贼手,弟投井被俘,身系牢狱,饱受拷掠……”声音幽幽的,在空阔的大殿中回荡。
一声嗒然,随即如珠落玉盘,叮咚不止,是那念珠的系绳断了。四散的沉香木珠,纷纷落地,忙忙地滚动着,奔向东西南北路,再也不得相聚。
“拿来。”僧人依旧瞑目,静静的,一动不动,那声音,似乎不是他发出的一般,“我看!”
一灯昏黄如豆,照得那佛像宝相庄严之中,带着一丝阴森可怖;照得那一袭纯白僧衣,隐隐发着辉光;照得僧人那一张俊美的脸,明灭不定,似乎隐隐流动着万千心绪。
万籁俱寂,只有偶尔纸扎翻动的微响,在静夜中听来,是如此清晰。每一札,是一年,每一页,是一月,粉蜡纸上,如泣如诉的墨迹,说着别后离情,死生契阔。江山变改,物是人非,唯有少年时的那段情,每次回眸,都宛如初见。
那僧,脸上神情变换,时而喜,时而悲,时而蹙眉,时而展颜……似乎倏忽之间,陪伴龚鼎孳跨过了十一年漫长岁月。终于,一滴泪,自纪映钟眼中涌出,挂在腮边,缀饰着唇间迷离的笑,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他……可好?”
“还好……”
“你去回他,若横波去了,他身边无人,我必去与他相伴!”
傅眉一笑,龚鼎孳不愧是“江左三大家”之一,只数封书信,便重新收了纪映钟的心,当下点头说道:“君若能来莫趑趄。”
纪映钟微笑颌首。
顺治十一年六月十一日,一道密咨传到了山西巡抚陈应泰的手中,要求拘捕在山西的宋谦案同案犯傅山、张天牛、张锜、朱振宇、萧善友等。
十二日,太原知府边大绶便接到了拘捕傅山的命令。
于此同时,傅眉也回到了家中。
“宋谦……已经被问斩了。”傅眉说道。
傅山缓缓颌首:“我已得到消息……功败垂成,可惜了!”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已将你祖母送到了你三叔那里安置,朱氏也让她回娘家暂避了,你也远走高飞,去江南避一避吧!江南还有一些忠臣义士,郑成功也好,李定国也好,都是有望一搏的。”
“那爹爹您呢?”
傅山惨然一笑:“我等着太原府来拿人。“
“爹爹!”傅眉大急。
“甲申国变,已历十年,我能做的都做了,终是没有结果……我最后能为大明做的,也只剩下舍却这一条性命了。”
“爹爹!您忘了袁继咸公给您的书信了吗?‘此时不可一步出山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傅眉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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