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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当然有钢琴。一台从琴厂租来的立式钢琴占去了房间的一角,上面堆着半人高的乐谱。这台立式钢琴时好时坏,已修理过多次。但最麻烦的倒不是钢琴,而是隔壁的邻居。只要阿静弹奏的时间一长,隔壁就拼命地敲墙。我在他家的时候就亲耳听到了这个声音。虽然他时常笑着说这是伴奏,但在家里弹奏毕竟不方便,因此,和学校商量后,他就利用放学后的时间在礼堂里练琴。这才是他在学校里练琴的真正原因。
学校里的那台是雅马哈钢琴。他家里的那台立式钢琴自然不是贝希斯坦(Bechstein),波森道佛(Bosendorfer),还有斯坦威(Steinway)这样的名琴。所幸阿静的祖父就是一名钢琴调音师,所以那台破旧的立式钢琴音色和音质都保养得很好。阿静的祖父头发花白,穿一身劳动布做的旧衣服,虽然不苟言笑,对我却很亲切。他常年背着工具箱给人上门调音修琴,因为腿脚不好拄了根拐杖。拐杖的把柄处已经磨损得油光发亮。他们的日常生活完全倚仗这份调琴所得的收入。
我和阿静两个人的住处离得不远。他也来过几次我住的地方。但一来那其实不是我的家而是舅舅的家,二来家里也没有钢琴。所以我们最常见面的地方还是学校的礼堂。我们两个相处时几乎没有产生过什么争执。只有一件事他对我有些不理解。他觉得我既然喜欢音乐,那一定也想自己弹奏出动听的乐曲,因此,他想教我弹奏钢琴。但我却没有答应。
“你不是喜欢音乐的吗?”他问。
“我是喜欢。”我说。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学钢琴呢?”
惟独这个问题我不愿意回答。我说自己不识谱,没有音乐才华。可在他看来这些都不是问题。
“我可以教你。实在不行可以让祖父教你。”他说,“你学会以后我们可以四手联奏。”
“不,我的意思是说,音乐上我除了聆听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能理解我的话。我也并不想让他了解。不会弹琴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遗憾。因为我可以读书,更可以聆听阿静的演奏。
即便是在学校放假的时候,他也照常在礼堂里练琴,因此我也照常来到学校陪着他。其实并不是我陪着他,而是琴声陪伴着我。我在听他弹奏的时候喜欢看些轻松的散文。他弹累了休息的时候也让我读些精彩的段落。他弹德彪西、李斯特和肖邦的音乐;我读蒙田、伏尔泰、兰波。阿静很能把握诗歌的音韵和节奏感,常常是我正在朗读时,就即兴地奏响钢琴来伴乐,等我读完后,他肆意狂扬,如若无人地弹奏了起来,温暖的和弦的波浪一浪一浪地涌来,让我不由产生轻微的晕眩感。
从他那里,我学到了许多古典音乐方面的知识。我知道了巴赫、贝多芬、莫扎特、马勒、舒曼、柴可夫斯基,这些不朽作曲家的名字和他们各自不同的音乐;知道了柏林爱乐乐团和卡拉扬;知道了维也纳爱乐和新年音乐会;但是了解的最多的还是钢琴。
“我喜欢的三位钢琴家是霍洛维茨、鲁宾斯坦和科尔托。”他对我说。
阿静就是用那台笨重的三洋牌卡带式录音机听这三个人的演奏磁带的。他钟爱肖邦,肖邦的曲子他在那时就已经能全部弹奏下来。每次他弹奏肖邦时我都感到周围笼罩着一团虚无缥缈的雾气。雾气悄无声息地从时间的彼端弥漫而出。然而他的音乐却有明亮的忧伤色彩,足以扫落无声的茫然失落。在他的影响下,我也喜欢上了古典乐。开始用零用钱购买古典乐方面的磁带,并且收听起收音机里乐曲频道里的古典音乐。我们两个常常聚在一起,倾听机器里发出的模糊不清的乐曲声,品评各个曲子的佳妙之处。我像喜欢上读书那样喜欢上了古典乐。
在这个弹奏和聆听过程中,我们从高一升到高二,又从高二升到高三。到毕业前夕我才发觉,我们的高中时代在琴声里不知不觉就要结束了。我们都从十六岁长到了十八岁。这期间,我们的身体也发生了许多变化,都长高了,变结实了。我和阿静都在音乐中蜕变成长。他变得更为沉静和清秀,也不再那么瘦弱了,只有弹奏钢琴时的高贵仪态没有改变。我则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古典乐迷。
然而让我感到失落的是,因为专业不同的关系,我们将各自进入不同的大学。我不知道我将考入哪一所大学学习哪一门专业,但阿静将进入音乐学院学习钢琴专业。由于艺术类院校是提前招生,在七月以前,他就已经被音乐学院录取了。
七月中旬,阿静的祖父死了。
老人死于脑溢血。由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