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第3/4 页)
从第二天开始,我常常在放学后借故留在学校。只有在傍晚时,那名少年才会出现在礼堂里弹奏钢琴。
学校三点半放学。放学后,我在教室里靠着窗台写作业。一些学生在篮球场上练习投篮,忽然有只足球滚到了他们中间,于是两伙人在篮球场上踢起足球。身材矮胖的语文老师围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看得人头晕眼花。女生们通常早早就乖乖回家。几个女孩在楼下跳皮筋,好像说起件有趣的事,几个人都捂着肚子半天起不来身,不过并没有滚在地上。到了四点,卫星般运动的矮胖老师已经消失不见,我于是收拾好书包,来到礼堂。几乎同时,他也来了。
他先将琴身用干布擦净,然后坐下,翻起琴盖,轻轻敲了几个键,仿佛在考虑先这天练习的内容。他把琴谱打开,一个乐句一个乐句地领会乐曲的佳妙之处,接着在这台钢琴上再现乐曲的思想感情。有时他的手指恶作剧般的在琴键上一滑而过,弄出滑冰似的美妙声响来。轻松的片刻弹奏后,少年开始认真地做起当天的技巧练习。只要一次不到位的敲击,他就会全部重来,脸上滴着汗,神情既沮丧又不甘。如果一连几遍无法通过。他脸上渐渐露出绝望的神情,手指急躁地在键盘上重重敲击,有如内心正狂风暴雨。不久,他的神色温柔下来。他仿佛找对了感觉,钢琴在他手下驯服了,他也不用再折磨它。于是,喷发的火山寂静下来,世界进入和谐境界。
练习两个小时后,他似乎要起身走了。他又看见了我,对我微微一笑,仿佛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请我原谅,于是重又坐下,弹起了一支曲调柔和的曲子。这一支曲子似乎是特意为我而演奏的。不管奇不奇怪,傍晚的时候,互不相识的我和他总是身处空荡阴沉的礼堂里,一个弹奏,一个聆听。
在刚开始几周时间里,我们甚至没有怎么说过话,有一两次,他在练琴时停了下来问我想听什么曲子。但我对音乐却一无所知。只能默默摇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渐渐地也能说上一两句话了。一天,他告诉我某个叫霍洛维茨的人死了。我照例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等他解释以后,才知道霍洛维茨是名钢琴演奏家。
“……他是俄罗斯人,我很喜欢他演奏的柴可夫斯基。”弹钢琴的少年说。
“我没有听过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不过倒是看过列·托尔斯泰的小说。”我说。
他于是笑了,并非是嘲讽什么,只是单纯而自然的微笑。他有一双单纯到近乎纯粹的眼睛。
一九###年,世界上发生了许多事。霍洛维茨不在了,音乐的暴君卡拉扬死了,德国的柏林墙倒塌了。但是在我的记忆里,那一年所发生的唯一的事情是:我认识了阿静。
阿静就是这个弹钢琴的少年的名字。他的姓氏很生僻,发音也非常拗口。和他熟悉以后,我只叫他阿静。他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我们同在一个年级,不过不在同一个班级。
音乐是阿静的家学渊源,据他自己说,从三岁起,他的祖父就开始教他认识五线谱了。他的祖父出身教会人家,上的也是注重音乐教育的教会学校,曾师从过病居上海的李斯特再传弟子,意大利的梅·帕契。祖父是他唯一的亲人,在这一点上我们两个人非常相似。我们都没有父母。
我和他每天放学后都来到礼堂。我一边阅读浪漫主义时期的小说,一边聆听浪漫主义时期的音乐,就像是我的整个课余生活是在十八、十九世纪的法国度过的。从那纯粹的、单纯和宁静的琴声里,我渐渐可以体会到那宁静后的忧伤。悠扬柔美里的深沉和忧郁。感觉到这些也许并非是因为我懂得音乐,而是因为他的演奏。他拥有的音乐才华使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在琴声里体现这些情感。就像我喜欢听他的演奏那样,阿静也确实喜欢弹奏钢琴。他一连几个小时练习拉赫玛尼诺夫的曲子时,我问他是否感到厌烦,他摇了摇头。
“我只要碰到钢琴就觉得惬意,怎么会觉得厌烦呢?如果说痛苦的话,也是因为弹奏的技巧没有掌握,不能完全理解乐曲的的内涵而痛苦。我喜欢弹奏钢琴,你不是也喜欢看书的么?”
是的,我喜欢读书,他喜欢弹琴。我们在某种程度上都生活在自己的孤独世界里。在长期的弹奏和聆听的过程里,我们理解了对方。大概是因为这个,我们才习惯了两个人的单独相处,成为了朋友,由此减弱了各自的孤独感。
与弹琴时的轻松自如不同,在日常生活时,他的为人多少有点木讷。相比周围家世显赫的学生来说,教师们对他的评价并不高,觉得他反应慢,人不乖巧,除了会弹琴外一无是处。事实上,一离开钢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