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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撑着皇后的体面,只因清楚从今往后,世人皆知钟离皇后不过是个孤立无援的空架子。母族钟离势力一夕坍塌,父兄戴罪流放,几日之间,钟离皇后较之从前云泥之别,再不复往日高贵尊荣。
在这后宫之中,失去母家势力、财力支撑的皇后,且被贵妃祁桑处处压制一头,无子无宠,着实已不足为惧。
皇后在坤宁宫里,坐看这一夜星移斗转,日头渐升的时候,第一缕阳光施舍进殿内,她终于懂了“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这一夜,究竟有多长。
虽说幽禁的是宫外的钟离府,可皇后宫内同样默契的未有嫔妃踏足,晨间坤宁宫方准备开膳,兰嫔却跪在宫外求见。
皇后阖了阖眼,清欢问道,“娘娘,可要宣兰嫔娘娘进殿么?”
钟离尔勾唇苦笑,面容似是极疲惫,“如今阖宫都避本宫不及,也只有兰嫔这个节骨眼上肯来全本宫皇后的面子。她三拜九叩在宫门口行大礼,怕是早已传遍了,若不见反倒教她难做,快请进来罢。”
兰嫔进来的时候,见皇后在座上仍是一派端庄盈盈笑对,心下感叹,仍是端正行了礼,皇后亲自走上前搀扶起兰嫔,只笑道,“本宫抱病,兰嫔今日来本宫这里,实在有心了。”
兰嫔依着往常一般,随同伺候皇后用膳,眼眉仍旧敛得温柔低垂,语气却是坚定无二,“娘娘是中宫皇后,臣妾没有不来侍疾的道理,娘娘手持凤印一日,臣妾便是庶妾,侍奉嫡妻是天经地义的本分。”
皇后瞧着她的眉眼,在坐上接过她递过来的粥,心下难免动容,只拉了兰嫔落座,将将忍住泪意,只勉力笑道,“你的心意本宫晓得,向来捧高踩低是人世间的风气,你一回回危难之间雪中送炭,本宫牢记在心。本宫只要在这后位上坐着一日,便定不教你受了委屈。”
兰嫔反握住皇后的手,缓缓摇头,不顾礼数只定定瞧着钟离尔,“娘娘救过臣妾兄长,是臣妾一家的救命恩人。况且早在王府时,臣妾便知道娘娘与旁人不同……容臣妾说句逾矩的话,臣妾视娘娘为知己、为手足。臣妾今日前来,是怕娘娘心中被宫人流言左右,现下瞧着只是臣妾愚钝,娘娘高高在上,做什么要在乎他人如何想?即便一时不顺,但总归娘娘慧心,定当思虑通透。”
钟离尔缓缓垂眸瞧着她的手,皓腕莹白,兰嫔月白色的宫装入目温柔,她轻声道,“本宫知晓你的意思,自轻自贱的事儿本宫不会做,流言蜚语本宫也尽量不去受她们的中伤就是了。”
她顿了顿,转首瞧了殿外,缓缓牵起唇角,“如今这般,已是绝佳的结局了。虽说崖州去远,一路艰难,总好过立时天人永隔……”
兰嫔蓦地抬手轻轻虚点了下朱唇,只蹙眉摇头,环顾自周方道,“娘娘,且不说这话万分的不吉利,娘娘也该防着隔墙有耳,这坤宁宫人,娘娘还是仔细查查底细,往后想往娘娘殿里塞人的,怕是大有人在。”
钟离尔冷笑一声,眉眼如刀,“本宫还活着,二十四衙门仍是必得牢牢握在手里,皇上一日不废后,后宫可能任旁人泛起波浪去?本宫倒想看看,谁有这个本事,谁有这个胆子。”
兰嫔瞧着钟离尔,并未有如同众人想象般的颓唐不振,只觉心下安慰,会心一笑俯首道,“娘娘天之骄女,一如既往,臣妾拜服。”
午后送别了兰嫔回宫,皇后站在轩窗前往外瞧去,阿喜端了杯热茶上来,瞧着清欢摇头道,“楚太医方说了娘娘不能受寒,怎么好站在这风口上?”
清欢未及回话,却听皇后背对二人轻声道,“本宫记得,出阁前,家中莲池里的锦鲤,方生了新苗?”
阿喜与清欢对视一眼,悄悄叹口气,轻声道,“是娘娘从前最喜欢的那尾红鲤。”
皇后轻应了声,窗前身形萧索,常服瞧着竟也似无比宽大,“离家前,父亲说游廊要重漆过一遍,三年了,怕是新漆都落了斑驳罢。”
清欢听着皇后语气平静,心却更是锥心刺骨一般地疼痛,瞧着皇后欲出口安慰,却听她又喃喃道,“此刻应是启程了,大厦倾塌,往日那样气派的宽阔门庭,也不过是为着如今搬行李便利罢。”
她阖眼,想起钟离家百年如同云烟的富贵荣华,儿时随父兄端正进出,门外人人艳羡的高门阔匾,父兄走前,可有再抬眸看一眼么?
梅园桃林,此后百年,可还能如常花色嫣然,临季枝头傲然盛放,引人挥毫笔墨么?
当年盛世光景,门庭若市,桃李遍布九州,往后可还有故人驻足嗟叹,遥忆两朝元老的平生辉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