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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朗没有回避成才的目光,他从那双直直地射向自己的目光里读到了愤怒、委屈、隐忍与焦灼。
就在这几句对答之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花园里静寂无人,今天晚上,有一部影后胡蝶主演的电影,要在旁边那座祠堂大院子里上演,师部的官兵大多去看新鲜去了。
看着成才瞪着自己的受伤的狼一样的眼神,袁朗觉得自己的心抽得紧紧的,紧得发疼,这个孤绝地战斗着的“红狼”,分别快三年了,成长了,成才了,即便是受伤,也记得保护战友的身份,保护自己的身份。
心痛的感觉从心里弥漫到眼里,袁朗有些自嘲地发现自己的眼睛开始发潮。这是今天眼睛第二次发潮了,第一次是在瞿秋白的牢房外面,观察着牢房里的徐恩峰,一会走,一会儿坐,从古说到今,从中说到外,从天文说到地理,瞿秋白始终微笑着,不发一言,末了,指着桌子上厚厚一摞写满字的纸,对徐恩峰说,“徐处长,你们从南京走那么远的路赶到福建,也怪辛苦的,你我昔日也算共过事,这摞文字我想了好久,写了不少,两万多字吧,就请你代我保管,我死之后,怎么处理,随你的便,如果日后有机交给我的家人,那是最好。”
等到眼里的潮气挥发之后,袁朗再开口时,语气却出乎成才意料的诚恳,“成才,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昨天我在游击队的茅屋里都看见了,你每一枪都打在哨兵的肩膀上了,不容易。”
几句话,带着袁朗特有的低哑的嗓音,一下子击中了成才心里最软弱的那个部分,眼泪不听招呼地刷地从眼睛里直往外涌。
袁朗抬起胳膊,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替成才抹去泪水,笑着,“小资产阶级本色不改啊,我这个师傅真是没用,你入党也三年多了,怎么一点进步没有啊!同志,坚强点!”
袁朗的手指带着摸惯机器和枪械而特有的粗糙划过成才的眼角和面庞,像一贴清凉的的药膏,一下子让他从焦灼和紧张中回复平和镇静的状态。
“师傅,我以为你是真的批评我昨天开枪的事情!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你做得非常好!我要在你的位置上,未必能够想到你昨天的处置方法。”袁朗拉着成才一起坐在长凳上,头却侧到成才面前,认真地看着那双年青的还有些泪光的眼睛,“成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只想送给你一句话,这句话是列宁同志说的――在狼群里,就要学会狼叫!这句话,无论是你还是我,今后都要牢记在心里。”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何必说?
话既然是多余的,又何必说呢?已经是走到了生命的尽期,余剩的日子,不但不能按照年份来算,甚至不能按星期来算了。就是有话,也是可说可不说的了。
但是,不幸我卷入了“历史的纠葛”--直到现在,外间好些人还以为我是怎样怎样的。我不怕人家责备、归罪,我倒怕人家“钦佩”。但愿以后的青年不要学我的样子,不要以为我以前写的东西是代表什么主义的。所以我愿意趁这余剩的生命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写一点最后的最坦白的话。
而且,因为“历史的误会”,我十五年来勉强做着政治工作。--正因为勉强,所以也永远做不好,手里做着这个,心里想着那个。在当时是形格势禁,没有余暇和可能说一说我自己的心思,而且时刻得扮演一定的角色。现在我已经完全被解除了武装,被拉出了队伍,只剩得我自己了,心上有不能自已的冲动和需要。说一说内心的话,彻底暴露内心的真相。布尔什维克所讨厌的小资产阶级知识者的自我分析的脾气,不能够不发作了。
虽然我明知道这里所写的,未必能够到得读者手里,也未必有出版的价值,但是,我还是写一写罢。人往往喜欢谈天,有时候不管听的人是谁,能够乱谈几句,心上也就痛快了。何况我是在绝灭的前夜,这是我最后“谈天”的机会呢!
······
瞿秋白 一九三五年五月十七于汀州狱中
《青山遮不住》第十三章(下)
“瞿先生的事需要我做什么吗?”成才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静静地问了一句。
宁静的黄昏,难得的两个人相处的机会,成才内心里希望,就这样能够和袁朗多呆一会儿,哪怕不说话也好。
他们是相似的两个人,一样喜欢独立思考,一样喜欢冷静而决断的处事方式,从不畏惧有风险挑战性的任务,习惯在孤独的战斗中寂寞地触摸理想的光芒、感受牺牲的痛楚。
于是,难得的机会,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