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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成才只是在47年归队之后,到延安开会见过这个孩子。也正是那一次见面的时候,成才才有机会面对面告诉他,他父母的故事,告诉他母亲是个烈士,父亲仍然战斗在隐蔽的战线;他真正的名字应该叫“袁牧星”,而不是“成牧星”;从小抚养过他的爷爷已经去世了,成叔叔会像爸爸一样爱他关心他。
延安干净清旷的窑洞里,那个过了多年集体生活其实心里却不住地偷偷想念爷爷、想念从未见过面的父母的孩子,听到成才温和亲切的话语,扑到这个自称是爸爸最好战友的成叔叔怀里哭了,从那一天起,他的心里,爸爸的形象就设定成了这个笑起来有一对酒窝的成叔叔。
不过,他哭倒在成叔叔怀里的时候,没有发现那位成叔叔的脸上也已经是涕泪满面。
1947年,延安那个窑洞昏暗的光线中,成才搂着怀里委屈痛哭的孩子,眼前闪现的是1931年的那个夏天,黄浦江岸,外滩的栏杆旁,他也是这样搂着那个刚刚两岁的孩子。
怀里的孩子已经醒来,睁着黑黑的亮亮的眼睛,看着成才,那双眼睛真像袁朗,像星星一样地闪亮而有活力。傅明月说:孩子交给袁朗,那么这应该是他们俩的孩子了。成才看着那双滴溜溜转动的眼睛,心里酸痛了一下,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刚刚离开人世。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袁朗失去自制,第一次看见这个总是像岩石一样坚定像清风一样从容像狐狸一样和敌人周旋像导师一样带自己革命的男人,却像受伤的野兽一样,靠在江边,任江风吹乱衣衫,却石像般一动不动凝望着黑沉沉的夜色。
这是个奇怪地孩子,醒了,却不哭,只是皱着眉头,挥动着小手要来摸成才的脸,成才温柔地握住他的小手,慢慢走到袁朗的身边,轻轻地说,“傅明月最后还有一句话让我告诉你,她说她对不起你。”
袁朗石像般笔直的身体晃了一下,成才侧脸望过去,袁朗的脸上分明有两行泪水凝固成深深的泪痕。
“妈妈,妈妈,”牙牙学语的孩子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袁朗的身体晃动得剧烈了些,突然,他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泪,从成才怀里接过孩子,有些笨拙地抱着,像是一种感应,父子间相通的失去亲人的感应,孩子在他的怀抱里突然哭了,孩子越哭,他有些无措地把孩子抱得更紧,嘴里只是不住地说着,“星星别哭,星星别哭,妈妈到天上月亮上去了,你看天上的月亮多好看,妈妈就在那上面。”他举着孩子的小手,在天上找月亮,夏天的江上,清风明月,满天的星星闪着晶亮的光,孩子跟着他的手,看向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渐渐停止了哭泣,星星的光芒看得孩子露出了笑脸,他仍然留着悲痛印痕的脸上也渐渐有了挣脱痛苦的表情。
成才始终静静地站在袁朗的旁边,陪着这一对父子一起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月朗星明”,这一家人的名字多么地好听啊,如果是在一个平凡平常的年代,这是一个平凡的幸福的家庭,男人能干,女人贤良,孩子可爱,可是三十年代的乱世,内战仍在胶着,外敌伺机进攻,因为政见不同和坚守信仰的流血牺牲在表面的繁华之下天天发生着,上海滩天天都在唱着后庭花般的歌曲,上海滩也天天有激昂雄壮的国际歌被坚忍不语的人们在心底唱起。
“师傅,孩子怎么办?”学工科的人总是有一种文科生理解不了的直接和冷静。
袁朗没有说话,看着还在看星星的孩子,良久才说,“我也没想好。原来中央机关办了一个幼稚园,专门抚养烈士子女,可是顾顺章叛变之后,幼稚园也转移疏散了。我的父母都去世了,明月跟着我参加革命,跟家庭彻底断绝了来往,要是实在不行,我只能把孩子送回明月苏州老家了。”
成才斟酌了半天才开口,“师傅,我有个想法,如果你放心的话,我想让许三多把孩子送到下榕树,我老家,你知道的,我家在当地是大户,我父亲人很开明,我那个小妈人也不错,孩子在那儿会有个很安稳的童年,你也可以放心地工作。”
袁朗转过脸看着成才,眼神深深的,藏着一种被理解的感动,“谢谢你,成才。孩子送到你父亲那里,我放心。这个孩子叫牧星,明月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卢福坦从苏联回国,在中央机关工作,组织上找我谈话,要调明月跟他假扮夫妻坐机关。我那时刚到特科,天天在外面跑,我想明月跟我在一起,太危险,坐机关既安全又稳定,我当时竟然同意了。现在想起来真后悔啊!明月说她对不起我,其实真正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把她带上这条路的,是我把她推到那个叛徒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