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第1/4 页)
文夫人虽无恙,但谁都知道,文崇山仍不会这般轻易放过他,谁让他偷了他的宝,私自享用着,等受了刑,才轰轰烈烈得坦白了这桩事。而且见两人生死缠绵的样儿,这强盗仍没物归原主的觉悟,这宝贝却也叫强盗惑乱了心智,认不得原主了。
文崇山又怎能忍下这口气,只是这几日,文夫人虽捡回一命,但身被毒染,仍十分不适。五爷一心陪于她身边,也正好给虹些许时日,但愿他自己悟通了,能够回心转意,也便不追究了。
可虹固执得同顽石一样,又怎会领会文崇山的“苦心”。
他大喊住烟生,「师哥!不许走,就留在我这儿,谁都不敢怎么着你。」
他睨一眼重明,似挑衅。
烟生停了停步子,语中带出半声叹息,道,「不必管我,我自有安身的去处。」
说罢,还是执意离去了。
他走时,背影摇坠。罐子中的药已熬成干渣,却终未饮一口。
出了院子,夜已落尽,清晓的秋色凉寒刺骨,掖进单薄的袖管之中,尽化了一身的寒霜雪。
虹还想追去,被文重明粗蛮地一推门,再将他推到床上。
虹刚欲起身咒骂,被凭空而来的一耳刮子扇得什么劲儿都没了,只曲着身,凄惨地笑着。
文重明是领受过他的傲慢的,只得用蛮力压制了,他才肯静下来好好谈话。
病忽然上来,咳得厉害。
文重明也不管,在床上坐下,点了条雪茄,自个抽着,任由他咳着,等他咳完再跟他谈事儿。
痛得不行,虹起身去床头柜子里找烟,翻腾了好一阵子都没找着,便胡乱夺过重明口中的烟,狠吸了几口,觉得没味儿又一口吐掉,揪着重明的衣领使命地摇晃。
他喊着,「烟呢?快给我烟!好难受啊!」
「我没那玩意儿。」他镇定道。
「那快去把烟生喊回来,只有他,只有他熬的烟能救我,没他我活不了!」
他没理会,捡起被虹折断了的雪茄,继续吸上,刚想点火,火柴被虹打掉。他仍一口口干吸,那味道苦得舌头都发了麻。
「我明白了,明白了!你是来害我的!你是那臭婊子喊来害我的!你是那婊子的种,也是个臭不要脸的小王八羔子!你们全家人都想害死我!你们迟早会有报应的,会有报应的!……快把烟生给我找来,给我找来呀!」
他红了眼,使命朝着重明身上打,那俊脸扭曲成了妖魔。
文重明始终如坐如磐石,一动不动,任他撒气。
虹索性自个翻下床,去寻烟生。
重明这才起身,过去粗暴地将贴在门上的虹丢回床上,吼道,「够了!你不知道那家伙是想害死你么?!他给你熬的全是毒药啊!」
他一愣,抽筋剔骨似的无力。泪将他光滑如玉的脸割成斑驳裂土,生不如死。
「把我绑起来……然后滚出去…… 」
文重明照着做了,撕碎了帘帐,将他的手脚与床柱子绑在一起,打上死结。出门槛,轻掩上门。
整整一天,虹在里头又哭又闹又唱戏。而重明一直守在门外,立于风中,漫天枯叶纷飞,色似冥纸,祭奠十年生死。
纵使相逢不应识,殊途路,两茫茫。
万物生来皆有其依附之物,女人依附男人,戏子依附面具,坟墓依附床榻,仇恨依附爱情……
牧烟生如是,这一生来,便是为了依附虹而来的,对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怨皆是他生命的骨血,不可剥离。
依附之情,又如清僚官宦的辫子之结。
民国十七年,清朝遗臣心里的大清二百八十五年。
革命是洪水猛兽,将一部分奴才变成了贵人,又将一部分贵人贬为了奴才,将鬼变成了人,也将人变成了鬼。
民主的本性未变,不过是江山动乱,谁占山为王,谁便是那个时代的英雄。
只是有些恶鬼,青天白日,堂皇而行。而有些人,爬出了坟墓却依然看不到自己的活路……
这是北平红顶的烟膏师唯一进不得的烟室,它位于地底,终日见不得明光。潮湿阴寒,壁上已是苍苔成阴,发出斑斑腐臭,如是一簇簇霉绿的肠子,悬着下边一具具嶙峋的枯骨。
烟室内陈放床榻十余张,榻上躺着十余个身骨病瘦的烟鬼。他们身着清朝的官服,年岁近百,披头散发,面容枯槁,那眍陷的眼里尽是冥蒙烟雾,撩那烟雾,依见光绪崩塌的山河,连皇天也难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