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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老师是巨子?”她的软黏的童音里,全是惊叹。墨家巨子是传说中的存在,令她骤闻后雀跃不已。“您不是出身延陵季家吗?那可是世代鸿儒之家,为何您拜师墨家呢?”
那位姓季的西席先生笑了一下,因生活清苦,皱纹中夹杂了无尽的风霜和岁月。他笑容平静而温和。“我是家中庶子。”
他望向窗外,似怅然也似不悔:“年轻时爱冲动,看到一个平民姑娘受欺辱,她父亲却连状纸都写不来——你知道的,寒门读书无门。我一冲动,去办了个学堂,想要广授学问。此举被家族诘责,我一怒之下,干脆离家远行,因缘际会拜入了墨家门下。”
他一生抱负难平,隐于边关市镇,将毕生所学倾囊传授他人,无论富贵贫贱。
“民生困苦,我便教他们屯田节令,保他们来年收成。边关交战,我便教他们沟渠器械,守护国门。我这一生虽未能桃李遍天下,却也不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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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和郦清悟旁观,俱有些动容。文字知识,是这个时代阶级垄断的工具。上流为保证利益,书籍和家学绝不外传。平民难以拜师,更遑论步入朝堂。
季先生此举,无疑是惊世骇俗,也无疑是胸怀博大。
“学问应该泽被苍生,而不应是一家之言。你记得,薪火相授,大德永传。”
“我也曾想过,你一介女子,学这些并无大用。但为师突然反思,也许世家宗主也曾觉得,庶子读书有何用?”
“庶子亦人,因材施教,人人皆可成栋梁,或仕或文,或农或商。女子出嫁为人妇后,亦要相夫教子,所以若妇人才学胜于鸿儒,其子孙必成圣贤。”
“你有过目不忘之才,日后才学造诣,定胜于我。为师希望,你能记得这话。”
他说话的神色,倒映在宋静慈清澈的眼眸里,等了半晌,宋静慈才点头。
………………
在宋静慈微妙的停顿和情绪中,谢令鸢隐约觉得自己抓到了一丝缘由。
她思忖想,“季老先生诚然值得敬佩,却还是脱不开时人的观念,宋静慈天资奇高,放在现代堪称学神了吧,然而在这时,她的凌云之才,竟然只是相夫教子,把子孙教为圣贤?”
亏季老先生自己还刚刚说过,薪火相授大德永传呢。
………………
宋静慈记忆的牢笼里,迷宫还在不断变幻。
又跳到宋静慈八岁,十三岁……
一会儿是宋静慈挑灯夜读,宋家人劝她不要累着,没必要这样用功;一会儿是宋静慈看府外的小孩子拖着鼻涕在地上写字,神色似有眷念。
终于跳到了宋静慈十六岁时,宫里传来旨意,封她为婕妤。宋家人愁眉不展,不舍劝道:“你若不想入宫,家里就递折子去说。太后终究要念宋逸修的旧情,不会过于为难。”
宋静慈看着待她视如己出的宋家人,清澈的眸子里仿佛倒映了一切。她笑容有些缥缈,像是隔了远山:“我父亲这一脉,香火已绝。我受族人恩泽长大,好歹能为宋家做点什么,也算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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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下她的大丫鬟也劝道:“深宫似海,一旦入了,这辈子可是不能出了!小姐不是曾说,日后想回北方看看,去找小时候的恩师和伙伴吗……奴婢还想跟您去看看呢!”
宋静慈淡淡道:“我入了宫,哪怕不受宠,只要好好活着,就是宋氏一门危难时的依靠。总比相夫教子来的有意义。”
秋日天如洗练时,宋静慈走入了深宫。苍穹那样高阔,她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天地,以及童年的美好向往。然而她并不似有遗憾,她十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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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透过她平静的眼神,那一刻,一股针刺般的感觉涌上心头,方才迷宫里的许多片段,一瞬间串了起来。
猜测在心中跃跃欲出。“……我似乎是明白了。”
——什么叫我父亲这一脉香火已绝,宋静慈没拿自己当宋家的血脉看吗?
没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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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父曾说,驰儿,字写在土中,更要写在心里。我们宋氏的家训,即便没落了,也不能忘了根骨。这是宋父对儿子的期望,而对于宋静慈,他没有这些要求。
宋母曾说,你弟弟去了,娘也没享福的机会了。日后你嫁给别人,留心着点,若生了儿子还能娶个媳妇儿孝敬你;若是生了女儿,就只能嫁出去,几年也回不了一次娘家……
宋桓曾说,姑娘家不必挑灯夜读,这样辛苦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