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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排排经书架前挨个儿乱翻,浑然不知我已在他身后多时。看他在墨黑一团的阁楼里找书太过辛苦,我终于关怀备至地开了口,“你不点个灯吗?”
“易筋经!”小贼喜不自禁地轻呼一声,将一本经书揣进怀里,立马转身向我扑来。
他的武功和我应该是在伯仲之间。只是几招过后,便疲态尽现,也让我登时发现这个家伙居然已经内伤不浅。“留下易筋经,你想走便走,决不会有人出手相拦。”出家人慈悲为怀,我好言相劝。
那小贼不可能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但却丝毫没有弃书跑路的意愿。攻势更为凌厉,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我趁打斗的间隙看了看地面,比易筋经更上乘的武学秘籍散了一地。其实易筋经远没有很多武林野史描绘得那么神乎其神,顶多不过治疗内伤颇有奇效,这点早已世人皆知。而眼前的人既已受伤,却毫无保留地招招拼命,全然不怕伤上加伤,似要与我同归于尽。这种玉石俱焚般的莽撞行为几乎只有一个解释——这本经书他并不是为自己偷的。
联想到为了一个馒头都能打上仨时辰的小戴和小克,这身形瘦小一身伤却独闯铜墙铁壁少林寺的蒙面小贼简直高大伟岸得令人瞠目结舌。甘为他人冒如此之大的风险,毋庸置疑是个品质非凡的好同志。我想了想,少林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秃驴和经书。没了易筋经,还有洗髓经金刚经以及藏在戴克二人枕头底下连环画版的处女心经等等。这种草纸似的玩意儿,少个一本两本,无所谓的。
当机立断地作下个决定——放他一马。
就在我一个翻身扣住他的手腕,顺势从他怀里取走易筋经之后,忽又放开了他。面带微笑地将书单手呈于他面前,对他说,我输了,你走吧。
那个小贼恇怯不前,满眼惊愕地直直看向我,恍遭雷劈般地一动不动。拨云见月的瞬间,借着一缕跃至人间的皎洁月光,我和他四目相对——这小贼的眼睛原来那么漂亮。湛亮如星,与倪珂的眼睛颇有几分相像。只是倪珂的碧绿眼眸中总是盘结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而这小贼的却明亮剔透一眼见底。以前那些番邦朝圣时所进贡的名贵宝石,如果搁在他的眸子旁,恐怕也不过是些暗淡无光的死鱼眼睛。
“你若是个尚未结亲的姑娘家,除却以身相许无以为报,我也只好却之不恭。可是”我憋着一口哀叹扫了一眼面前那具无峰无谷的小身板,继而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倘如你真想谢我,他日有缘再见,备上薄酒请我小酌一杯,我是决计不会推辞。”
小贼依然伫立不动,凝着如同化冰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不带一丝寒意的夜风徘徊于我们二人之间,时浓时淡的花香从不远的树林里阵阵传来。
“还不走?”眼见半夜出恭的小克瞅见这幕,张大了嘴,即将鬼吼出声把一寺的老秃驴全给惊醒。我将持书的手往回收了收,把脸上的笑容放得更开一些,对他说,“你再不走,我可要反悔了。”
如梦初醒。他从我手里一把夺过易筋经,纵身一跃踏风而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少林。
好人好事是不能做的。因为丢了易筋经这件事,我被师父罚扫了三个月的茅厕。很惨。
这个社会总在不露痕迹地逼良为娼。
第 3 章
三
1
我问过克郦安为何出家少林。
他说自己小时候也幻觉日后长成一位绝顶高手,随便一掌就能把一整块巨石劈成上万张宣纸,轻而易举地好比拍蒜头。随后出门除暴安良,劫富济贫,名扬天下。可后来他的家乡先旱后涝连年饥荒,死者横尸荒野无人来收,生者流离失所无人来管。啃完树皮啃墙皮再也无物可啃以后,他才猛然意识到,以前的想法特幼稚特不靠谱。
你认为什么才算靠谱?
有钱呗。很多很多的钱。金山银山珍珠山,反正钱不硌人也不烫手。
我问他,小戴呢?
他说,小戴的身世比我还坎坷。我流落少林算是天灾,丫可真叫是人祸了。可是他从不肯细说,想必是担心那个仇人来头不小,怕将我们牵连在内。
此时我已二十岁,再晚熟的人也过了青春期了。想到我的豆蔻年华就在一班形容枯槁的秃驴中悄然而逝,怎不叫人伤心欲绝。无数次询问方丈,到底当年倪珂输了怎样一个赌约,居然让我就这么被困少林。本衍大师无数次故作神秘地笑而不答后,终于耐不住我耿耿于怀的殷切目光,答曰:“既然你那么想知道,为师也不便再作隐瞒。只怕你听了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