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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沈培楠突然睁开眼,一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压着嗓子怒吼,“我把他当心头肉一样的疼,可他是什么!他是个特务!”
他吸饱了鸦片,努力要集中精神,但眼睛里一片茫然,说完盘腿坐起来,从烟榻旁的小桌子上抓起一瓶三星白兰地和一只玻璃杯,咕嘟嘟倒了大半杯,一仰脖灌进了喉咙里,随着动作,本来就松垮垮的睡袍滑了下去,露出精壮的上身,他把空杯往桌面一扣,向后仰着脑袋,低声笑了起来。
房间是密闭的,只有一扇半掩的木门透进幽昧的灯光,榻前放着一盏烟灯,火光照不亮他的脸,那无尽的悲伤和失望,就深深的隐藏进了阴影中。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穿得红艳艳的,唱王宝钏,我就觉得他那双眼睛真干净,跟没开过苞一样。”沈培楠比划了个手势,又倒了一杯酒,握在手里,“你不知道,越是看起来正儿八经的,浪起来就越有滋味。我本来想包两天场子,送送花,先哄熟了再跟他攀交情,老子也是讲文明的人,谁知道听完戏去后台,看见他我就没忍住,直接绑回家了。”
“后来才知道,有个屁的滋味,他妈的就是个屁都不懂的二愣子。”他说完又开始笑,周汝白听他说得露骨,认为他是醉了,伸手要来抢他的杯子,沈培楠侧身避了过去,忽然显露出痛苦而压抑的神色,往前一探身子,几乎要跟周汝白撞在一起:“老子给党国卖命,给全国人卖命,天天被骂汉奸,一眨眼三十多了,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玉乔是个特务,死在我手里,好不容易遇上莫青荷,觉得好了,这辈子有人等有人疼,死了都不亏,谁知道,他妈的还是个特务,毛都没长全的小崽子,把老子耍得团团转!”
“我是伤心,妈的老子伤透心了,能跟人说吗?有脸到处说吗?”
他把浴袍披在身上,手指用力点着自己胸膛,像一只被激怒的老鹰,哑着声音逼问。他的眼睛里没有醉意,两团愤怒的火苗灼灼燃烧着,烧到最后成了灰烬,一滴眼泪,就从那没了温度的灰烬深处溢出来,沿着面颊滑了下去。
周汝白蹑手蹑脚的关上雅间的大门,检查了一遍门锁,返回烟榻上躺着,也拿了一只酒杯,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喀拉一声,丢进两枚冰块,低着头道:“战争时期,没有谁对谁错,都是牺牲者,我陪你喝两杯吧。”
沈培楠摇了摇头,吞了一大口白兰地,做出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又沉默了。
斗室的昏暗和鸦片的迷醉唤起一些往事,他想起莫青荷的神情,颈间的香水味,细沙似的皮肤,富有弹性的胸膛,洗净了脂粉,穿着一身清洁的白竹布衫子伏案做功课,每当有不认识的字就皱一下眉头,回头轻唤:“沈哥?”
沈培楠记得有一天,他倚着阳台的栏杆吸烟,看见轿车驶进花园,莫青荷刚放了学,背着一只布书包从车里钻出来,仰头冲他一个劲儿招手,咧着嘴笑得一脸灿烂,沈培楠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转身回了房间,心里觉得挺幸福的。
外面的世界充满硝烟和战火,半壁山河面临沦陷,而他拥有一间房间,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兰草的影子倒映在窗台上,小猫抬起一只小爪子拨弄花苞,他心仪的人,偎在他身边安静的看书。
无数道不明的情感在心里翻滚,沈培楠颓然的倒回烟榻,摊开两条手臂,酒杯倾倒了,杯里的白兰地全洒了出来。周汝白往他跟前凑了凑,关切的试探:“舍不得?”
周汝白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音,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个人,嘴上能说出一分,心里就有十分,老这样下去,我真担心你把自个儿憋死。”
沈培楠没有做声,沉浸在阴影中,疲惫极了似的闭着眼睛。
周汝白不再勉强他了,理了理衣服,站起来就要走,沈培楠又唤住他,做了个手势把他叫到跟前,自己仰面躺着,伸出一条光裸而结实的手臂,把他往下压了压,思忖了好一会儿,对他耳语道:“放了他。”
两人离得太近,周汝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沈培楠低声道:“就在去南京的路上,漏个空子,找个安全的地方放他一条活路,从今往后,我就当没认识过他。”
他松开胳膊,顺势拍了拍周汝白的肩膀:“连累你担这个责任,兄弟,对不住了。”
周汝白懂笑了笑,点头道:“放心。”
沈培楠偏过头,朝门外看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我还要托你查一个人的底细。”
周汝白会意,反问道:“陈宗义?”
“不。”沈培楠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