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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大谈肺结核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肺结核患者了,肺结核已成往事。
一九七四年,我舅舅郑天良被推荐上了“社来社去”的省机械工学院,当了两年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当然没有回我老家的公社,作为一个知青模范,他被分配到了离县城只有十二公里的朝阳公社任党委副书记,两年后任党委书记,时年二十九岁。
我舅舅作为一个乡村兽医肯定是优秀的,但作为一个党和政府的官员,其工作方式和操作手段当然应该与做兽医是有很大区别的。当兽医讲的是对手下的牲口要稳准狠,干净利索,一刀两断;而当官面对的是人,人是最伟大的,人同时又是世界上最难伺候的动物。当官似乎是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不图一时之勇,不逞一时之能,以退为进,以进为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或太极推手,或借刀杀人,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或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当官除了具有手艺人精湛的专业技术外,还得要有技术之外驾驭人的智慧和谋略。
我舅舅被枪毙了,他被枪毙我没有一点同情和悲伤,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作为亲戚,他见死不救,没有人伦;作为官员,他腐败堕落,逆了天理国法。如果他真的一如既往地坚持原则和信仰,我愿意对他保持一种人格上的尊重,然而他并非如此。
后来我从耿伟强父亲耿天龙那里了解到,我舅舅郑天良索贿受贿的数字是四百一十四万,比胡长青还少几十万块钱,情妇也没有七八个,实际上只有一个半。整个作案时间也就是一年半内完成的,是属于腐败分子当中起步晚进步快的一类。
耿天龙住在县城护城河边的一幢两层小楼里,站在楼上可以俯视河边的绿柳如烟和两岸拥挤的店铺和人声鼎沸,这位退休的商业局长说他喜欢看到商业繁荣的景象,就像一个赌徒一辈子都希望听到麻将声一样。
楼下的院子里栽种着各种花木和盆景,我和耿天龙的谈话是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开始的,身边花坛里的菊花在阳光下弥漫起稠密的金黄色的浓香,头顶上葡萄架上挂着两只鸟笼,笼中鹦鹉和八哥情绪活跃,很显然它们对笼中不劳而获的生活相当满意。
老人很客气,泡了一壶上等的“碧螺春”,还给我递上了一支软壳“中华”烟,耿天龙置身于鸟语花香中,不无遗憾地对我说:“这楼房还是小强为我盖的,当了一辈子领导,最后还得靠儿子。”他说耿伟强的公司已经迁到南京去了,人也长年在江浙一带做生意,几个月才能回来一趟。
我从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身上,很难看出我舅舅说的“要让他后半辈子在牢里看春节晚会”的迹象。这位商业局长差点被当年分管工业和商贸的副县长郑天良送进监狱,耿天龙被迫提前退休,退休后上下级相见形同路人。不过,在我舅舅郑天良最后的岁月里,两人关系却重新改善,舅舅时常到耿天龙家来串门子,并称耿天龙“耿老”。
耿天龙已经七十一岁了,他对我说:“我比你舅舅大整整二十岁,他称我耿老也不算过分。现在党中央都提倡尊重老同志嘛!”
耿天龙似乎急于想向我证明什么,他说:“其实当年我并没有多大的罪过,无外乎就是计划彩电、冰箱、自行车多批了一点,说老实话都是县里的领导来找我的,我能得罪起谁?我给他弄了一台平价彩电,他死活不要,还要处理我。耿伟强跟你是同学,你知道的,成绩一直不好,不像你们有出息,都考上学校了。我提供方便让他做一点生意,现在看来,简直不值一提。可有人打我的小报告,郑县长就要把我往牢里送。中央领导的子女们都当上领导了,这是因为他们从小受家庭影响,培养出了领导才能;我一辈子都是搞商业的,儿子做点小生意,也算是家庭熏陶的结果吧。这又有什么呢!”
我不希望耿天龙过分地为自己开脱,就殷勤地给耿天龙的杯子里加满茶水,说:“您还是说说我舅舅吧!”
耿天龙银白色的头发在秋风中乱了,他有些痛心疾首了:“这两年你舅舅倒是偶尔到我这儿来坐,谈谈工作上的事,不过,我根本没想到他捅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他咕噜噜将茶杯里的水全都倒进了喉咙里,寂寞的老人开始了他对我舅舅漫长的叙述。
他的第一句话是:“凭心而论,我觉得你舅舅还算是个正派人。但他这两年经常来向我道歉,我就有些糊涂了。”
一九七九年朝阳公社的土地全都分给了农民,春节一过,二十九岁半的朝阳公社党委书记郑天良坐不住了,年初六就召开党委会,他在春寒料峭的天气里拼命地喝水抽烟,嗓门大,喉咙粗,一条腿还跷在椅子上,完全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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