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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让他们写写画画,搞政治宣传工作,那么他们是一支笔简直就重如一座山,即使打死他,恐怕他也是拿不起来的。即便其中有上那么一半个识字的凤毛麟角,写出来的那字也都还是东扭西歪的,腰在一边,胯在一边,根本就不搭调,叫人难以入目。干这事可不是只要家庭成分好,根正苗红就能行的。杜木林实在黔驴技穷了,眼看着别的生产大队政治宣传工作都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而自己生产大队在这方面还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抓不住个头绪,心里一着急就顾不了许多了。他别无他途,只好“慌不择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贫不择妻”了,硬着头皮,冒险起用了地主成分的牛保国,让他在村里巷道两旁的房檐下墙上给生产大队画宣传画儿,出黑板报。
牛保国根本就意想不到生产大队竟然能把这样露脸的事情交给自己去做,对此当时真还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满口答应着连忙就接受了这一光荣任务,赶早起来用麻头扎了一支跟笤帚一样大小的大笔,找来了一个小洋铁桶,在桶里边盛了两三碗白灰,掺上水,和成稀浆。你看他,肩膀上扛着一个高梯子,一手拎着自制的大毛笔,一手提着盛有白灰浆的小洋铁桶,首先来到村子的西城门口,在城墙上最显眼的地方,搭好梯子,爬了上去,挥笔就写上了几幅特大、特醒目的标语:“高举三面红旗奋勇前进!”“敢想、敢说、敢干!”“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因为字太大了,所以他每写一个字都得要挪动一次梯子。他提着石灰浆桶,拎着自制的大笔,艰难地在梯子上爬上爬下,直累得气喘吁吁、浑身冒汗。在他写字的过程中,石灰浆溅了他一身,溅得他浑身上下全抖是些白点点儿,纯一色的藏蓝衣裤几乎都变成白花花的了。他的脸上也由于他不住地揩汗而抹得白一道红一道的,但是他干得很卖力、很认真,一丝不苟,而且很舒心。他认为干这活脏虽然是脏了一些,累也是累了一些,但它不是随便哪一个人都能干得了的,这活儿知识沉淀深厚,技术含量高,比跟上社员在田地里干那些庄稼活儿更能体现自己的人身价值,适合自己。俗话说:“庄稼活儿,不用学,人家咋做咱咋做。”可这写字、画画儿就不行了,这就不是人家咋做咱咋做就能做好的事儿。同是一个字,一万个人写出来就是一万个样儿,谁跟谁写的都不相同;不然,为什么就连国际上一些重大活动,也都是让当事人亲手签字呢?别看有的人漫不经心地写了一个字,然而人家所写的那字怎么看就都怎么好看;而有人用心用意、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个字,写出来那字却怎么看都不像个字。这活儿确实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可不是不论哪一个人都能干得来的。你千万别小看了这看起来似乎是挺简单的写毛笔字,一个人要是没有相当的功底和修养,那可是干不了的。农村的人谁都能抡得动镢头、挥得动镐,可是能够拿得起这软头笔的人就不多见了;没写过毛笔字的人,一拿起这没有多少斤两的毛笔,手就先抖得止不住。
就是这看起来简简单单的毛笔字,它里边的学问可大着的,懂行的人能从这字上面看出许多东西来的,不仅能看出写这字的人临摹过哪个名家的字帖,有怎样的风格,甚至进而还能看得出来这人的性格、阅历、文化水平高低。就是这些简简单单的毛笔字,它蕴涵着中国几千年的文化史,有着说不尽的文化底蕴。因而牛保国就觉着写毛笔字这是一项高尚的活路,是一件凡夫俗子可望而不可及的事,自己只有干这事才能体现出自身的价值,也只有干这事才能施展出自身的才华,干这事也才真正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于是他就把自己的身心全都投入到这写字上来了,尽心尽力地把每一个字都往好的写,力争写出自己独特的风格,不负大队长杜木林这次对自己给予的重托,要给大队长杜木林赢人。因此在写字中间他不仅忘记了休息,而且有时候写到关键处,连吃饭也就都给顾不上了。张妍常不常都是把饭已经都做好了,左等右等,就是等不见他回来吃,往往是等急了就只好给他盛上一碗饭,端上一碟菜,再拿两个馍,送了去。
张妍手里端着饭、菜,老远就见牛保国正站在高高的梯子顶端,小心翼翼地写字,艰难地在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吭哧吭哧的直喘气,于是忍不住就都替他捏着一把汗,端着饭碗,默默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每当碰到这情景,她都是看在眼里,忧在心头,不敢大声喊他—生怕这时候自己要是贸然一喊,正在专心致志写字的丈夫牛保国会由于分心而导致脚踩不稳,从梯子上滑了下来。她只是一眼一眼地盯着牛保国写字,凝神屏息,一直要等到他完完整整地写完了一个字,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