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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刑车往前跑,凭着自己的强壮体力,穿梭来往于人群之中——他们似乎立志要紧跟刑车跑到刑场,亲眼看看枪毙人这一新鲜事。
紧跟在行刑车队后边的人群里,夹杂着一个特别显眼、引人注目的人。这人不是别人,她就是牛保国一辈子都没真心爱过的他那胖婆娘张妍。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孝服,艰难地拉着一辆架子车,架子车上放着一卷用草绳拦腰捆着的芦席,气喘吁吁,踉踉跄跄,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在这行刑车队的后面,往前拼命跑。她心里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支行刑的车队今天究竟是要开到哪里去,她要追到何时为止;她也全然不在乎周围的人都在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或者是把自己撞得踉踉跄跄,东倒西歪,反正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跟上,一定得跟上,千万别让这支行刑的车队给甩掉,以致寻不着了它们的去向。”她一边嘴里不住地在焦急地喊着:“让开,快让开!让开点路,求求你们,请快给我让点儿路!”一边拼死拼活地往前跑着,竭力不让在前面开着的那行刑车队把她甩了下来。
这支浩浩荡荡的行刑车队,慢腾腾地行进在西岳庙弯曲得像条龙一样的街道上,简直跟只大爬虫似的。它们就是这样慢慢悠悠地向前爬行着,一直爬到了柳树行,接着又从县城的北城根儿绕而向西,继而就驶过了横跨在长涧河上的县西桥,穿越过了战国时魏长城的残垣断壁。到这时候,行刑的车队已经远离了华阴县城的繁华地段,进入了荒郊旷野,于是它们就折而向北,毅然加快了行驶速度,无情地向着造反派们预先所决定的行刑地方开去,一下子就把跟在它后边、紧追不舍的张妍甩得没影子了。载在刑车上的牛保国,他这时候的生命就再也不是以年、月或者日来计算了,而是在以时、分或者秒为单位,在计算着的。他的溘然长逝转瞬即会成为现实……
谁知道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时刻,一辆草绿色军用吉普车突然从后面急如星火地远远追来。吉普车由于风驰电掣地往前奔驰着,它的后面就带起了一股飞扬得很高很长的尘土,刹那间它也就追上了前面的那辆行刑指挥车,并且超了过去,在它的前面停了下来,堵住了这辆行刑指挥车继续往前开的路。吉普车上立马跳下来了一位解放军军官模样的人,给行刑指挥车上的人十分简短地说了句:“上边来人了……”接下来他再还都说了些什么,因为声音压得太低,就没有人能够听得见了。随后只见行刑指挥车上的人不得不向走在前面的所有行刑车发出了停止前进的命令。
死刑车上“红联指”的那些武装红卫兵战士接到命令后立刻就把等待枪毙的牛保国脖子上所挂的那面画有大红叉的牌子摘拉下来,扔在了车厢里;让已经浑身软瘫、不省人事了的牛保国躺不是躺、坐又不是坐地斜靠在车厢里挨司机楼一边的车帮上。另一辆刑车上的犯人也都被指令低着头,蹲在车厢里面。两辆刑车的车厢里面,四周依车帮依然肩并肩,一个紧挨着一个,站的是荷枪实弹,威风凛凛的红卫兵战士和县中队的武装人员,他们把人们向车厢里面张望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车厢里是什么情形,人们从车厢外边是一点儿也都看不见的。就这样,行刑的车队偃旗息鼓,默无声息地从心急如焚,匆匆赶路前去为牛保国收尸的张妍身边一擦而过,折了回去。当时他们内部的人,除了少数几个头头儿以外,就谁也都弄不清楚这是因为什么原因了,只知道这个罪恶累累的地主兼反革命分子牛保国这回捡了个便宜,他地地道道地从阴曹地府里走了一回,就在前脚尖已经都触着了丰都城的门槛,后脚刚要抬腿跷过去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反正是有人生拉硬拽,把他从鬼门关给又拖了回来。你想,这多险啊!幸亏那辆绿色军用吉普车还来得及时,凑巧给赶上了;要不然,即使他牛保国有再大的冤屈,枪毙已够成了事实,以后谁再有扭转乾坤的本事,也就都无法挽回了。你想,生命属于人的可就只有一次呀,它要是一旦被剥夺去了,那怎么还能失而复得,死而复生呢?一切就都只能一了百了了,至于以后还有人能不能给你有再平什么反、昭什么雪,那也都只是后人用来宽慰生人的手段,对于死者来说,那全是空的,无济于事,什么用处都没有。
这回事说到底,对牛保国乃只不过是一场虚惊,可惟独就是可怜了那个牛保民从山里给牛保国所娶来的,牛保国一辈子都不称心的胖老婆张妍。她一辈子饱经沧桑,尤其是这一回,把她不仅给吓坏坏了,而且还累失塌了。你想,一个弱女子,农村妇女,费尽周身力气,豁出命,吭哧吭哧地拉着一辆架子车,惟恐一步去得晚了,没能按时赶到枪毙牛保国的地方而把事情失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