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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牛德草平常骨子里是一个很自负的人,在他身上多少还有着一点儿恃才傲物的气质和大男子主义。自和腊梅恋爱结婚到如今,不管是在任何事情上,他从来都没向他那贤惠的媳妇腊梅服过软,也从来没被腊梅拿下过。平常总是他在他媳妇腊梅跟前瞪眼睛,耍脾气—他历来是个无理三分犟、有理犟到底的人。他们夫妻在一块过日子,他总是车辙—常有理,事事都要占上风,不料今日这事他却一声没吭,这会儿任凭妻子腊梅在他身上撒泼发泄。
腊梅尽情地在牛德草身上撕打、出气了好一阵子之后,精疲力尽了,看见牛德草却一反常态,一点儿也不还手,跟往常判若两人,心里开始纳闷儿了,继而反倒内疚起来,责怪自己,同情起牛德草来。她心里又翻过来想:“牛德草这回给县上写这封反映信,他也是心里压抑得受不了了,也清楚地知道这样做是批龙鳞、捋龙须,有很大危险,然而他还是这样做了。他这是为着啥的呢?难道就为的进那个是人都不屑一顾的九种人学习班去学习吗?人人做事都是向好处想的,他还也不是为的是能给自己家不补定漏划地主吗?让一家人也能和平常人一样在人前堂堂正正地走路?谁能知道事发不测,以致弄到了这步田地呢?进九种人学习班,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呀!难道能说他一开始就想这样?”腊梅改变了一个角度去思考这件事,所想到的就是与以前截然不同的看法,她肚子里的满腔怒火几乎一下子就熄灭完了,禁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说一千,道一万,你也还不是为了摆脱这个让人难以忍受的尴尬处境,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吗?让人也说不到坏处去。只是你弄巧成拙,结果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这也是够让人生气的了。”腊梅说到这儿,忍不住伤心得擦了把满脸纵横的泪水,“不过,你心里想做这是也得事先跟我说说,和我商量商量嘛。咱俩是在一块儿过日子着哩,你有事再不能对谁说,难道都不能对我说说吗?你说,你啥时候把我当过人?你一天把我就没当人—我给你说!”腊梅一边在不停地唠叨,数落,抱怨着牛德草,一边就起身给牛德草收拾他明天去九种人学习班学习所需的行囊去了。
天还没麻麻亮,先一天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紧张斗争了一天的广大革命群众还都睡得正香,没顾得开启全新一天的斗争呢,巷道里尚且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腊梅就百感交集地起床了。她替牛德草把去九种人学习班学习时必须带的东西,一样儿一样儿地都打点停当了,又依依不舍地把牛德草送出了他家大门,一再低声对牛德草说:“你到九种人学习班以后遇事再不敢莽撞了,事事都要加倍小心,时时都要看人家的脸色行事,千万不敢再惹出个什么乱子来。”同时千叮咛万嘱咐牛德草,在那儿一定要好好接受革命教育,听人家造反派、红卫兵的话,力争早日得到人家的开释,尽快回家;在那儿缺少什么就托人给家里捎信,她会想办法尽快给他送去的。牛德草临走听着腊梅所说的这些情深意长的话,一一答应着说:“这我知道。你把家里照顾好,别让我在那里再操心就行了。回去吧,这会儿你回去了还能再睡一会儿觉的。”牛德草知道昨晚一整夜为这事他俩谁也没能合上眼,腊梅肯定早已累得吃不住了。但腊梅还是十分深情地说:“你走吧,别管我。”依然要等牛德草扭身上路,走了以后,才咔嗒一声,关上前门。
牛德草孤零零一个人背着个铺盖卷儿,胳肢窝里夹着个装有碗筷和干粮的布袋,忧心忡忡,悄然走在庙东村通往孟至塬小学的路上。他心潮如翻江倒海,思绪如乱麻一团。这一去,到公社革命委员会在孟至塬小学所办的那九种人学习班里,那些造反派、红卫兵们,会对他怎样实行全面的无产阶级专政,收拾他呢?他在学校里起先也当过几天学生造反派头目,是见过也熟谙这些造反派、红卫兵们的脾气的,深知这一关不好过—不论对是“修理”还是“圆圈”,那些虽然都是些令人难以忍受的惩处,但也都是些意料之中的事,在劫难逃。他虽然此时心里十分恐惧,但还是不得不一步步地硬着头皮往前走。他走着想着,想着走着,不知不觉思想就想到另一边去了。他想,与其到九种人学习班去学习,受造反派、红卫兵们的那些惨不忍睹的无情折磨、蹂躏,既痛苦又丢人现眼,还不如到孟至塬火车站旁边的铁路上,往铁轨上一爬,火车来了喀嚓一下从身上轧了过去,那样一命呜呼来得利索、快当,人不受活罪。……要知道,他现在所走到的这地方已经离从孟至塬火车站穿过的那条陇海铁路不远了,他心里这样想着想着,双脚也就鬼使神差,不自觉地离开了去孟至塬小学的大路,踏上通往陇海铁路的一条羊肠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