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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唐娜突然吻了我爷爷一下,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唐娜从来没有主动亲过他。
爷爷从唐娜的眼睛里看到了她母亲的影子,同样有点淡淡薄的忧郁,就象黑色的琴键。
“好吧,明天就叫人把那部钢琴抬过来,”爷爷轻声地说,对往事的追忆让他有些神情恍惚,好象刚刚从一场大病中康复过来。
就在当天晚上,爷爷提前兑现了他的诺言,把钢琴搬到了新房。庞大的乐器使新房显得狭小了许多,但是,当我爷爷看到唐娜带着迷人的笑容坐上琴凳,从灵动的指尖流淌出悦耳的音符时,他感到自己正置身于世界上最宏伟的宫殿里。
钢琴搬进小镇后,几乎一直放在妓院。整个小镇只有唐娜和她的母亲能够娴熟驾驭这部神秘的乐器。鲜血染红了钢琴,唐娜的母亲用了十张帕子,几十桶清水才把琴上的血迹擦掉,可是琴盖上一块鸡状的血迹怎么也弄不干净,似乎成了流血事件最牢固的记忆。从那以后,钢琴的音色总是有点血腥的味道,飘荡的音符是受伤的小鸟在天空跌跌撞撞。渐渐地,唐娜的母亲很少摸琴,她受不了充满血腥味的琴声。后来,当她的手指碰到琴键的时候,她甚至感到是在触摸一百多道伤口,从伤口中喷出的血点染红了她的衣服和灵魂。于是,她只是在教唐娜的时候做做示范。她认为弹琴是让唐娜在平庸无聊的小镇保持高贵和优雅的唯一办法。
每天,我爷爷都要静静地站在唐娜身后,听她弹奏一曲。琴声中淡淡的血腥味让他浮想连翩,非常惬意。那是他一生中最熟悉最喜欢的味道。他眼前不由自主地晃荡着戎马生涯的辉煌片段,唯独不会出现的是死者清晰的面容和四分五裂的身体。
“很好听,我看到了千军万马,听到了枪林弹雨,”我爷爷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琴声携带的血腥味似乎渗透了新房的空气,“现在我知道以后我该做什么了。我要把我的生命写成书,带到天堂里去读。”
“这是一首描写月光的曲子,难道你没有看见黄澄澄的月亮吗?”唐娜惊讶地望着他,“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在宁静舒缓的旋律里看见了刀光剑影。”
爷爷嘿嘿地笑了起来,拍拍唐娜白皙的脸庞,说道:“你的脸色比琴键还白,就跟你母亲一样。连你们惊讶的神情一模一样。”
“不要老是在我面前提起她,”唐娜生气地掩上了琴盖,“你是要逼我掩上自己的耳朵?”
爷爷是第一次看见唐娜生气。让他更惊诧的是,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竟然有一丝嫉妒一掠而过。
“那就谈谈你父亲吧。我了解他胜过了解我自己。如果要写一部我自己的传记,至少一半篇幅都要出现你父亲的名字,”我爷爷说,“他说他是世界上杀人最多的一个好人,这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现在想来这话对我也很恰当。我已经想好自传的名字了,就叫做一个杀人如麻的好人。”
那段日子,我爷爷真的躲在一间小屋子里清清静静地写他的自传。房间里挂满了刀枪和勋章,还有几件他从来舍不得穿的笔挺制服。小屋子本来是用来养鸡喂犬的,虽然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是散发出一丝淡淡的屎尿味。
“我喜欢这种味道,”他对人们说,“我就是呼吸狗屎的味道长大的。告诉你们,我的传记就是要有这种味道。”
爷爷使惯了刀枪,拿起笔来显得非常别扭,就象刚刚用上拐杖的伤病员。半个月过去了,他的传记依然只有一个题目和一行他故乡的名字。
“从来没有一件事情让我象这样伤透了脑筋,”他对唐娜说道,“原来世界上还有比刀枪更复杂的事情,那就是人的思想。”
“我相信你写得出来,”唐娜微笑着说,“你不也当了几年的镇长吗?你亲自起草和修改的文件也不计其数呀。他们都说你写的东西还不错呢。”
“那些东西写得再好,都是一堆洒了香水的狗屎,”爷爷闻了闻唐娜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象个孩子似的把脸伏在她温暖柔软的腹部。
“也许是你好久没有听到我弹琴了,”唐娜说,“我把那些曲子一遍一遍地弹给你听。”
爷爷又把自己关在小屋里憋了一个月,还是没有起色。地上散乱着成百上千的草稿纸,仿佛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森森白骨。时而优美时而激越的钢琴声让爷爷联想浮翩,但就是写不出来,只好任凭往事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要请人来给我写,就象请一个马夫给我养马那样,”一天爷爷走出了小屋子,对家人们说道,“我真笨,以前我怎么就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