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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有几个人在那里挑挑拣拣。世上很安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们两个安安静静的靠在一起,手挽着手,一路走向夕阳下的集市,买五颜六色的小糖人儿。
陆启山绝望的在阴暗的防空洞里找了好几圈,连个人影也没看见,只找到了半个灰突突的桃子。陆启山手里握着那个啃得乱七八糟的桃子,心里乱极了。他喃喃道:“风远···”陆启山的腿几乎僵硬了,他又到房子的废墟里翻,看见一个矮胖的妇人也在不远处翻腾,已经捡了一布袋,装的鼓鼓囊囊的。那妇人小碎步跑过来,絮絮的说:“大少爷!您可是回来了,这房子啊,都给炸没了,我来着看看,看看还能不能拣点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小画册,风远爱看着呢,得把它们拣回去,不然那活祖宗又要闹了!”陆启山不知怎么的,突然安了安心。他往布袋里瞧,问:“风远呢?”宋妈一愣,说道:“风远不是山上去了吗,我这几天都在附近,本来想着带着他一块上山,哪像他自己先去了,我赶上轰炸,就留在这儿了哇,刚才看见那小张,他跟我说陆风远早上山啦!”陆启山问:“小张?那个小张说的?”宋妈说:“就是那个警卫员啊,我看他灰头土脸的,好像也吓得够呛呢,就没再仔细问,不过风远是不可能出事的,他早就上山了嘛!”陆启山也真正安下心来,手里却仍然死死捏着那半个桃子,几乎能感觉到上面湿润的齿痕,一言不发就叫了车往山上跑。经过那个碧澜桥时,他不经意间透过车窗看见了一个被炸坏的废弃车子。他想,谁啊,这么倒霉,在这儿也能被炸,谁还上这儿来啊!他意识到了什么,叫司机停了车,小心翼翼的走到车旁。他有些不敢相信,他真的不敢相信,他以为自己是在噩梦中。可是那真的是自己家的车,陆家的军用吉普!他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愣在车旁,任山风无情的吹打着他的脸,那半个桃子也咕噜噜的顺着桥滚走了。忽然,他听见车中传来微弱的呻吟声。他像被人按了开关似的,猛的将脑袋探进破碎的车窗,玻璃碴子将他的伤口重新划开,他也不觉得疼,反正他不像陆风远,他皮糙肉厚,觉不出来疼的!陆风远卡在驾驶座上,胸前插了一大块碎玻璃,渗出来的血已经黑了。陆启山急了,他将双臂也伸进去,捧住陆风远的脸,急道:“风远,风远,不疼啊,哥哥马上就带你去医院!”
陆风远手指软软的搭在方向盘上,瞪着眼睛看着陆启山。他的眼睛晶亮湿润,似乎有着万千的委屈和喜悦。他哽咽了一声,嗓子干得厉害,来的路上被炮弹波及到,整个车窗都碎了,他的胸口也被划开了。他硬撑着往前开,几乎就要让他给开到山上了,可惜到了桥上却无论如何也撑不住了,只能在这儿远远的看着。陆风远勉强从嗓子中挤出来几个模糊的音:“哥哥···”他的声音沙哑的就像碎玻璃在地上划,嘴唇也保持着微微嘟起的姿势,但陆启山知道他说什么,因为陆风远脑子笨,从来想不出别的话可说。可是他的眼睛包含了所有的情感,像一双手一样在陆启山刀削似的脸上细细腻腻缠缠绵绵的抚摸了一遍,从眼睛,到嘴巴,到下巴。他的衣服全都被鲜血沾湿了,红红粉粉的一片,好像盛开的玫瑰花。陆启山替他疼的要命,便探过头去,反复亲了亲他干枯的嘴唇,又舔了舔,贴在他的耳边安慰道:“哥哥来了,好风远,乖乖远,不疼不疼啊,乖,我带你去医院,再撑一下啊,你最厉害了,乖啊!”陆启山打开车门,将陆风远小心翼翼的抱出来,才发现他身子都凉了。他不可置信,刚刚是谁叫他哥哥,瞪着眼睛看他,怎么一下子就凉了?!他手脚冰冷的急匆匆的寻找他的心跳和呼吸,找了半天,蓦地好像失去力量一般一下子就抱着他跪在了地上。
陆启山贴着陆风远的脑门,眼泪糊了一脸:“风远,风远啊,哥哥给你拿了鸡腿回来,你还吃不吃啊?”他把嘴贴到陆风远的脖子上,感受不到任何血液的跳动,就好像贴到了一块细滑的瓷片上。他的陆风远,他最纯净最乖巧的陆风远!他永远永远永得不到的陆风远!长风无情的刮过,空气中传来的不是血腥气,而是远远的青草的味道。陆启山觉得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他跪在那里,心中说:“我爱你,陆风远,我爱你,你知不知道,我爱你啊!”他从未说出口,他似乎也从未做出与这句话一致的事情。他很少亲他抱他,不曾陪在他身边,既没有占有他的身体与他合二为一,也没有给他忠诚。可是他爱他!不仅只有四季无休止刮过的长风知道这件事情。陆启山的胸口也被玻璃片划破了,他埋头亲吻他的鬓角,亲吻他的脖颈,想把他整个含进嘴里。他跪在那里,似乎被无边无际的鲜血淹没。
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