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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初开,乾坤始奠… ”这件案子便停顿了。我偷眼看先生,见他把画谱一张一张 地翻下去,一直翻到底。放假的时候我挟了书包走到他面前去作一个揖,他换了一种与前不 同的语气对我说,“这书明天给你。”
明天早上我到塾,先生翻出画谱中的孔子像,对我说:“你能照这样子画一个大的 么?”我没有防到先生也会要我画起画来,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支吾地回答说 “能”。其实我向来只是“印”,不能“放大”。这个“能”字是被先生的威严吓出来的。 说出之后心头发一阵闷,好象一块大石头吞在肚里了。先生继续说:“我去买张纸来,你给 我放大了画一张,也要着色彩的。”我只得说“好”。同学们看见先生要我画画了,大家装 出惊奇和羡慕的脸色,对着我看。我却带着一肚皮心事,直到放假。
放假时我挟了书包和先生交给我的一张纸回家,便去向大姊商量。大姊教我,用一张画 方格子的纸,套在画谱的书面中间。画谱纸很薄,孔子像就有经纬格子范围着了。大姊又拿 缝纫用的尺和粉线袋给我在先生交给我的大纸上弹了大方格子,然后向镜箱中取出她画眉毛 用的柳条枝来,烧一烧焦,教我依方格子放大的画法。那时候我们家里还没有铅笔和三角 板、米突尺,我现在回想大姊所教我的画法,其聪明实在值得佩服。我依照她的指导,竟用 柳条枝把一个孔子像的底稿描成了;同画谱上的完全一样,不过大得多,同我自己的身体差 不多大。我伴着了热烈的兴味,用毛笔钩出线条;又用大盆子调了多量的颜料,着上色彩, 一个鲜明华丽而伟大的孔子像就出现在纸上。店里的伙计,作坊里的司务,看见了这幅孔子 像,大家说“出色!”还有几个老妈子,尤加热烈地称赞我的“聪明”,并且说:“将来哥 儿给我画个容像,死了挂在灵前,也沾些风光。”我在许多伙计、司务和老妈子的盛称声 中,俨然成了一个小画家。但听到老妈子要托我画容像,心中却有些儿着慌。我原来只会 “依样画葫芦”的。全靠那格子放大的枪花,把书上的小画改成为我的“大作”;又全靠那 颜色的文饰,使书上的线描一变而为我的“丹青”。格子放大是大姊教我的,颜料是染匠司 务给我的,归到我自己名下的工作,仍旧只有“依样画葫芦”。如今老妈子要我画容像,说 “不会画”有伤体面;说“会画”将来如何兑现?且置之不答,先把画缴给先生去。先生看 了点头。次日画就粘贴在堂名匾下的板壁上。学生们每天早上到塾,两手捧着书包向它拜一 下;晚上散学,再向它拜一下。我也如此。
自从我的“大作”在塾中的堂前发表以后,同学们就给我一个绰号“画家”。每天来访 先生的那个大块头看了画,点点头对先生说:“可以。”这时候学校初兴,先生忽然要把我 们的私塾大加改良了。他买一架风琴来,自己先练习几天,然后教我们唱“男儿第一志气 高,年纪不妨小”的歌。又请一个朋友来教我们学体操。我们都很高兴。有一天,先生呼我 走过去,拿出一本书和一大块黄布来,和蔼地对我说:“你给我在黄布上画一条龙,”又翻 开书来,继续说:“照这条龙一样。”原来这是体操时用的国旗。我接受了这命令,只得又 去向大姊商量;再用老法子把龙放大,然后描线,涂色。但这回的颜料不是从染坊店里拿 来,是由先生买来的铅粉、牛皮胶和红、黄、蓝各种颜料。我把牛皮胶煮溶了,加入铅粉, 调制各种不透明的颜料,涂到黄布上,同西洋中世纪的fresco①画法相似。龙旗画成 了,就被高高地张在竹竿上,引导学生通过市镇,到野外去体操。此后我的“画家”名誉更 高;而老妈子的画像也催促得更紧了。
我再向大姊商量。她说二姊丈会画肖像,叫我到他家去“偷关子”。我到二姊丈家,果 然看见他们有种种特别的画具:玻璃九宫格、擦笔、米突尺、三角板。我向二姊丈请教了些 画法,借了些画具,又借了一色照片来,作为练习的范本。因为那时我们家乡地方没有照相 馆,我家里没有可用玻璃格子放大的四寸半身照片。回家以后,我每天一放学就埋头在擦笔 照相画中。这是为了老妈子的要求而“抱佛脚”的;可是她没有照相,只有一个人。我的玻 璃格子不能罩到她的脸上去,没有办法给她画像。天下事有会巧妙地解决的。大姊在我借来 的一包样本中选出某老妇人的一张照片来,说:“把这个人的下巴改尖些,就活像我们的老 妈子了。”我依计而行,果然画了一幅八九分象的肖像画,外加在擦笔上面涂以漂亮的淡 彩:粉红色的肌肉,翠蓝色的上衣,花带镶边;耳朵上外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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