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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法回答,也不想回答。分家是自然规律,就像树大了要分出枝丫一样,这不是我的错;成豆没找到女人,更不是我的错。我已经为这个家里付出得太多了。再说,你多次想把秀光介绍给成豆,他就是不同意,这证明我们并不是没为他着急,而是他自己不急。
“可是,你为什么不让爸来干活呢?”
我不是都已经说明了吗,不让他来干活,是为他着想。
“你想得真周到!你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建房,却不能帮着干一点,心里会有多难受。他还会认为我们忘记他了,我们什么都不需要他了,他成多余人了!想一想,这是什么滋味?”
小夭说得似乎有些道理,因为我对爸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多次提到棺材。他不是对我说,而是自言自语。他可能觉得,我们之所以要给他做棺材,就是因为他已经成了多余人。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他硬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我为这个家已经付出得够多了,我不能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现在,我想的就是那棵杏树。我不知道成米是否同意让我把杏树砍掉,如果他不同意,房子的进深就要减少三米,这对我而言,损失就太大了,因为我修了这间房,就不准备再修。也没有地盘允许我修。人的一生很短,能像卫老婆婆那样活过百岁的不多,住那么宽大的房子干什么?但是,我不能没有住处,不能修一间房子,连一头猪也关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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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树
五妹死了,我还活着。是五妹把我栽下的,但是,在我还没长成的时候,她就死了。五妹没有吃过我一粒果子。山坡也没有吃过,他的牙酸。我的果子都让村里人吃了。村里人一面吃我的果子,一面赞美着主人的慷慨和我的不同凡响。普通的杏树,结紫红的果子,我结白果,白净如雪,而且个大,像小孩的拳头。几十年来,我用自己的努力,展示着这片土地的优秀。
劫难之后,是更强旺的生长,尽管我来到这里经历的劫难是有限的,但是,我的根须认识了过去的伤痕。既然我已经来了,这里的伤痕就应该共同分担,而且还不仅于此,我应该把伤痕作为自己的血统。
正是基于这一点,我热爱这里。
五妹死后不久,天大旱,我残存的绿叶救过张大娘一家人的命。那是夜半时分,鸡不叫狗不咬,整个望古楼被饥饿的毒蛇缠住了脖子,张大娘带着她的几个儿子,悄悄溜到我的身边,短暂的逡巡之后,就爬上我的枝丫,将绿叶刷下来,装进背篓。当夜,他们把绿叶打成粉,熬了一锅汤。汤绿得发蓝,带着诱人的稠度。张大娘一家人每人喝了四大碗。我的苦味成了他们的营养,帮忙他们度过了接下来连续几天颗粮不进的灾难。这一次,差点要了我的命,但我没有怨言。我挺过来了,第二年春天,照样开花结果。我细密的花朵和水汁丰富的果实,勾起望古楼人对美好生活的无尽遐想。
我是一株植物,开花结果是分内之事,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但我感到快乐。如果能与人畜和睦共处,最卑微的植物也会感到快乐。
这当中的主动权掌握在人的手里。
远古的人类,战战兢兢,一声霹雳,也吓得匍匐在地,叩头如捣蒜。他们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老天爷,老天爷住在天上,也住在地上,老天爷成了人类的时间和空间,人类就在老天爷威严的胡须下过日子。可是突然有一天,一个聪明的人发现,人类自己完全能够控制自己的命运,宇宙虽然广阔无垠,可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人类是最优秀的物种,是万物之灵长。这意识觉醒之后,其他物种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又过去许多年,另一个说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这从根本上打击了人类在千万年的颤栗中建立起来的优越感。接着有一个人,说物种不是被个别创造出来的,而是通过进化来的,人虽有一个会思考的头脑,却长着动物之躯。他让人类在认识到自己并不比动物高贵的同时,还把一向尊崇的权威拉下了神坛。更可怕的是后一个人,他对精神病理的分析使人类懂得了自己不仅长着动物之躯,还有动物的原始欲望,而且,对原始欲望的压抑促成了人类自身精神残酷的分裂。这几个人的发现,使张狂的人类有了理性。
然而,这种理性只存在于意识深处,在行为方式上,依然习惯于把植物和动物看成没有情感的物种。我们结局的好坏,仰仗于人类的善心和恶念。
老实说,在我存活的几十年里,望古楼的人对得起我,山坡一家人更是对得起我。我用我的歌声去回报他们。我的歌声就是花朵和果实。我的歌声是白色的,在风中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