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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苏东坡在他的政论文字里,时常申论“慎思”与“公正”二义为贤臣之所必备。但是慎思与公正实为党人之所憎恶。一天,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苏东坡在屋里欣然扪腹而行。他问家中女人他那便便大腹之中何所有?在中文里是惯于说“一肚子学问”。一个女人说是“一肚子墨水”;一个女人说:“你是一肚子漂亮诗文。”苏东坡都摇头说:“不是。”最后,聪明的侍妾朝云说:“你是一肚子不合时宜。”东坡大呼曰:“对!”遂大笑。
一次,一个素不相识的文人去拜访苏东坡,携带他写的诗一卷,请苏东坡指教。那个可怜的文人自己高声朗诵,抑扬顿挫,铿锵有声,显然是颇为自得。他问:“大人,不知尊见以拙作为如何?”
苏东坡说:“百分。”
那个文人脸上欣然色喜。苏东坡这时又说:“诵读之美七十分,诗句之美三十分。”
第二十章 国画
苏东坡天才横溢,神完气足,在中国艺术上,尤其是表现中国笔墨欢愉的情趣上,他能独创一派,这是不足为奇的。苏东坡最重要的消遣,是他的“戏墨”之作,因为他的创造注的艺术冲动非此不足以得到自由发挥而给中国艺术留下不朽的影响。苏东坡不仅创了他有名的墨竹,他也创造了中国的文人画。他和年轻艺术家米芾共同创造了以后在中国最富有特性与代表风格的中国画。中国绘画的南派重视一气呵成快速运笔的节奏感,这一派诚然是在唐朝吴道子和王维的笔下所建立,与北派李思训之金碧朱红工笔细描是显然有别。可是,在宋朝,印象派的文人画终于奠定了基础。这一派,重点在于气韵的生动与艺术家坚强的主观性,其中含有的艺术原理与技巧对现代艺术自有其重要性。
由苏东坡、米芾、黄庭坚所保存下来的艺术批评之中,我们能看出文人画在苏东坡生活里的起源,真是一件幸事。这几位文人都是诗人、书法家、画家。我们首先必须弄清楚的是,在中国是书画同源的。在技巧,在工具材料,在批评的精神与原理,都是如此。若不懂中国书法中的美学原理,就不能了解中国画南派的起源。因为中国南派画之始祖,苏东坡是其一,都是在中国诗的精神中涵养有素的,并且在运用笔墨的技巧都已通其奥妙,而且对中国书法的结构与气势的原理都已窥其真诠。书法为中国绘画提供其技巧与美的原理,诗则提供画的精神与气韵情调的重要,以及对大自然的声色气味泛神性的喜悦。
在苏东坡降生之前,中国已经有丰厚的艺术传统,在书法绘画两方面皆然。苏东坡自幼年即仰慕吴道子。他在黄州那些年,一直倾其全部时光致力于绘画。现在所有他的诗画朋友都已集会在京师,而气氛也极利于他在诗画上的创造,正如一个奕棋高手发现了城中另一个奕棋高手之后,他的生活便会有所改变,同样苏东坡的生活现在也改变了。他毕竟是个文人,不是个政客。既然是文人,他的要务仍然离不开纸墨笔砚。他的门人,也都是出色的文人,不断在他的书斋中流连盘桓。米芾后来成为宋朝杰出的画家,曾经有一次,他喜爱自己在悬崖峭壁所画的默然无色的巨石那雄伟的气魄,他乃以“丈人”之名称之。他自称“米颠”,别人也以此名相称。米,苏,李(李公麟),这宋朝三大家,现在时常在一处。
这一群文人时常在彼此的家中相会,饮酒,进餐,笑谑,作诗,而大部分时间都在陶然佳境中过活。此等时光,苏米李三人往往走近书案,纸笔墨都在眼前。如果一个人开始作画,作诗,或写字,别人便作壁上观,或也技痒而参加,为补上诗句,或增加题跋,当时的情况与气氛理想极美矣。诗、画、字,这三者主要的材料,只是两种液体物——墨与酒;除去最讲究的毛笔和用最贵、最为稀有的原料做的纸之外,他们有上等酒、上等墨。大书家和大画家一发现有上等纸张当前,就犹如小提琴名家发现面前有一个史特拉迪瓦牌的名琴一样——硬是不胜其魔力之诱惑。苏东坡最喜爱的是澄心堂的纸,宣城的诸葛笔,或是鼠毫笔,和李廷邦的墨。一个人画完一幅画,一般习惯是由其他文人在上面写几首诗文作评语,或仅仅写刚才说的几句戏言。有时苏东坡和李公麟(西方收藏家多知道他叫李龙眠)合作一幅画。苏画石头,李画柏树,子由和黄庭坚题词。
有一次,在中国艺术史上很出名的事,是十六个此等名家聚会于驸马王诜的庭园之中。这就是有名的“西园雅集”,李公麟画,米芾题词。画里有宋朝三大家,苏东坡、米芾、李龙眠,还有东坡弟弟苏子由、苏门四学士。石桌陈列于花园中高大的苍松翠竹之下。最上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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