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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婿不归,不忍续,亦不能强续之势也。若不然者,此书不续成之故,在端生之早死,或未死前久已病困,遂不能写成,抑或第一七卷后,虽有续写之稿,但已散秩不全,今日皆不能考知。依上文所论,端生之卒年,当在戴佩荃之死,(即在乾隆四十三年秋季。)与陈桂生请王昶作紫竹山房集序,(即在嘉庆元年。)前后两时限之间。若范某援乾隆五十五年高宗八旬万寿庆典恩赦获归,则端生续完再生缘第一七卷时已在乾隆四十九年甲辰冬季,至此庆典时,止有五六年之久,假使端生无续写再生缘第一八卷之事,或由于病困,亦未可知。若范某援嘉庆元年内禅授受庆典恩赦获归,则自乾隆四十九年至此庆典时,已有十一年之久,时间颇长,更无一卷之再续,当非由于病困,可以推知也。倘使端生实已写第一七卷以下之稿,而后来散佚当在云南。(假定上文论端生曾随父往云南之说不误。)但乾隆四十三年端生必已随父由云南归浙江。今知第一七卷稿既能流传于浙江,第一七卷以下诸卷转又散佚,似亦不近情理。综合诸点推论,陈文述婿不归,不愿续成之说,似甚有根据,不可因此叟平日好作狡狯,遂谓其说亦出虚构也。兹论陈端生写作再生缘之经过既竟,请略论再生缘之思想、结构、文词三点于下:
(一)思想。今人所以不喜读此原因颇多,其最主要者,则以此书思想陈腐,如女扮男装、中状元、作宰相等俗滥可厌之情事。然此类情事之描写,固为昔日小说弹词之通病,其可厌自不待言,寅恪往日所以不喜读此等书者,亦由此故也。年来读史,于知人论事之旨稍有所得,遂取再生缘之书,与陈端生个人身世之可考见者相参会,勾索乾隆朝史事之沈隐,玩味再生缘文词之优美,然后恍然知再生缘实弹词体中空前之作,而陈端生亦当日无数女性中思想最超越之人也。夫当日一般人所能取得之政治上最高地位为宰相,社会上最高地位为状元,此两事通常皆由科举之途径得之。而科举则为男性所专占之权利。当日女子无论其才学如何卓越,均无与男性竞争之机会,即应试中第,作官当国之可能。此固为具有教学之女子心中所最不平者,而端生个人,尤别有更不平之理由也。当清代乾隆之时,特崇奖文学,以笼络汉族,粉饰太平,乾隆初年博学鸿词科之考试,即是一例、(此科之发起虽在雍正时,而高宗即位后,继续于乾隆元年二月谕,给发先期到京应试者膏火银两。又于临试之期,以天气渐寒,着在保和殿内考试。此皆足表示特重是科之意,其籍文词科试,以笼络汉人之用心,亦可窥见矣。)此科试题较康熙十八年博学鸿词科特难,其得中式者,不过十五人。当时以文章知名之士,如袁简斋之流,虽予试,而未获选,其难可以推见也。端生之祖句山,即由此华选,望重当世。端生在幼年之时,本已敏慧,工于吟咏,自不能不特爱家庭社会之薰习及反应。其父玉敦、伯父玉万辈之才学似非卓越。(寅恪未能多见玉敦作品,自不敢确言。然丁申丁丙杭郡诗辑三辑一十载有玉敦挽天都汪复斋先生五古一首。观其诗,仍是紫竹山房之派,与绘影、绘声姐妹之作才华绵丽者,固区以别矣。)至于其弟安生、春生、桂生等,当时年尚幼稚,(耆献类徵一九七疆臣四九陈桂生传止载桂生卒于道光二十年,而不言其寿至何岁。但据紫竹山房文集一五冢妇吴氏行略所述,玉万纳妾林氏即桂生母事,推计之,则端生于乾隆三十三年初撰再生缘时,桂生之年龄至多不过十岁上下耳。)亦未有所表见,故当日端生心目中,颇疑彼等之才性不如己身及其妹长生。然则陈氏一门之内,句山以下,女之不劣于男,情事昭然,端生处此两两相形之环境中,其不平之感,有非他人所能共喻者。职此之故,端生有意无意之中造成一骄傲自尊之观念。此观念为他人所不能堪,在端生亦未尝不自觉,然固不屑顾及者也。如再生缘第三卷第九回云:
已废女工徒岁月,因随母性学痴愚。芸窗纸笔知多贵,秘室词章得久遗。不愿付刊经俗眼,惟怜(寅恪案,坊间铅印本“怜”作“将”,似更佳。)存稿见闺仪。(此节谭正璧中国女性文学史下册第七章第四节已论及。)
可见端生当戏写再生缘时,他人已有不安女子本分之议论。故端生著此一节,以示其不屑顾及之意。“因随母性学痴愚”之语,殆亦暗示不满其母汪氏未能脱除流俗之见也。
再生缘一书之主角为孟丽君,故孟丽君之性格,即端生平日理想所寄托,遂于不自觉中极力描绘,遂成为己身之对镜写真也。
观再生缘第十卷第三九回述皇甫少华迎娶刘燕玉一节云:
皇甫家忠孝王的府第造于外廊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