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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吉的母亲兼有故乡京都的绝世姿色和江户的犟脾气。艺名阿小,不论在仲之町还是葭町,都是红得发紫的歌妓。她年仅三十三,今年是她最后的大厄年。当天傍晚留遗嘱说,要嫁给自己所看中的男人,便溘然长逝,丢下蝶吉独自在日本这茫茫人世间——而且又是在妓馆里——挣扎。不出十天,小石川柳町至丸山的洼地发了大水。一辆大车被洪水冲过来,撞在支地板的横木上,地板塌陷,老妪遂淹死。由于没人替她出殡,蝶吉为了报答她在母亲临终前曾予以照顾,就将她葬在同一座庙里。
蝶吉至今还没能为母亲竖墓碑,可是只要有机会就去参拜。在结识梓以前,她最大的快乐就是到母亲的坟头上去,紧紧靠着它。
蝶吉相信,她之所以能见到梓,是身归泉世的阿绢牵的线。
有个晚上,她张开手给梓看。她的手指尖染红了,像是渗出了血似的。梓感到纳闷,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今天去上坟时,用湿手攥线香来着。她偎依着梓,哭道:
“我一辈子只和妈吃过一顿饭啊。”
她的手是冰凉的,梓情不自禁地将她那双手搂在自己怀里。
“你家信仰什么宗派?”
“不知道。”
“你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那多可笑啊。”
“那么你上坟的时候念什么经?”
“我拼命念南无阿弥陀佛。”
——这个弱女子原来就这样独自在坟前哭泣啊。
梓这么思忖着,抱住她不撒手。
哎,怎么能抛弃她呢?蝶吉从小对社会怀着成见,愤恨不已,打定主意玩弄众多的好色之徒,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来报仇雪恨,借以解除身心的痛苦。但是刚好母亲死了,志未酬。欺骗、耍弄自不用说,她对男人连一句奉承话也没说过。她把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身子献给了梓。她恰似一位亡国的公主。家破人亡,海枯山崩,树被砍伐,妇女被奸污。她怀着报仇的愿望,卧薪尝胆。而今却没有这个劲头和志气了,反而乞怜于梓,希望获得一点同情。天下再也没有比她更可怜可悲的人了。梓又何尝###心遗弃她?
即将满期的蝶吉,自从借了款给母亲送殡后,由于无依无靠,心境凄凉,有点变得破罐破摔。本来就能喝几盅,酒量越来越大。有一次,在青楼陪客时喝醉了,深夜回来的路上,卧倒在京町的露水上。她冻得肌肉和骨头都发了白,在月光映照下,仿佛是盖了一层霜。一位过路的土木建筑师傅看见了,把她抱进大阪屋。她虽苏醒过来了,可是胸口猛地感到一阵剧痛,于是留下病根子,每隔三天左右就犯一次。最后由于疼得厉害,咬紧牙关也还是要发出几声惨叫。于是在铺席上乱挠一气,滚来滚去。鸨母嫌吵得慌,将她的手脚捆起来,用手巾堵住她的嘴,还借口让她提神,叫她脱下布袜,在脚趾间接连施灸。蝶吉气愤地说,皮肤上起的燎泡,直到她进入妙龄后的今天还留着明显的疤痕。于是就像向妈妈撒娇一般,摇着肩膀,把脚并齐,夹着单衣下摆,露出小小的趾尖。她两眼噙着泪水,看见酒馆的纸隔扇上有个螃蟹形的破洞,就一面勾起脚趾去剜那个洞,一面像申斥似的说: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汤岛之恋(18)
“怎么不补一补啊?怎么回事呀?怎么回事呀?”
梓责备她道:
“傻瓜!”
蝶吉热泪盈眶,鼻子也酸了,高兴地看着梓的脸。这个情景,梓是难以忘怀的。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憨态可掬,说话不着边际,一味地依赖他,他又怎么###心遗弃她呢?
当时由于鸨母以如此残###的手段对待她,她愤愤不平,一赌气就到天神下的荐头行来了。她正拿不定主意是去柳桥呢,还是去葭町,有人私下里对她说,有个绝密的计划。要挑选十二个妇女,由一个梳头的、两个做针线的,一个厨师、一个医生、三个管事的陪着,在队长率领下赴巴黎或芝加哥的博览会,让大家看看日本妇女是什么样子。展览馆盖在蔷薇花盛开的地方,周围还砌起朱漆墙垣。说是每日三块钱工资,为期十个月,并劝她去。她思忖道:自己即使死在东京,也没人关心,差点儿就去当这个展览品了。亏得在澡堂前面偶然遇见了梓,对他有所依恋,才没去,从而避免了受洋鬼子玩弄的命运。讲这件事的时候,蝶吉一直坐着,甩着胳膊说:
“我原想这样逞逞威风来着。”
这也未免太过分了,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没说‘我乃好斗的母鸡是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