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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修行,是他密室中的自我疗伤。十年如一日,
二十年如一日,三十年如一日,四十年如一日,五十年如一日。
但是,白水黑山备尽艰辛之后,苦苦等候的时刻真的到来,却竟也只是一
张薄薄纸上四行淡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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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晴空万里
九月二日是九月第一个星期天。全世界的眼光投射在东京湾。
五万七千五百吨的密苏里舰,参与过硫磺岛和冲绳岛的浴血战役,这一天
却是和平的舞台。舞台上固定的﹁道具﹂,是舰上闪亮慑人的十六管鱼叉飞
弹,还有突然间呼啸升空、威风凛凛的战斗机群。
美国电视播报员用高亢激越的声调报导这伟大的、历史的一刻,配上﹁澎
巴澎巴﹂铜管齐发的爱国军乐,令人情绪澎湃。
麦克阿瑟高大的身形显得潇洒自在,盟军各国将领站立在他身后,一字排
开,不说话也显得气势逼人。面对面的日本代表团只有十一人,人少,彷佛缩
聚在甲板上,无比孤寒。首席代表外交部长重光葵穿着黑色的长燕尾礼服,戴
着高耸的礼帽和雪白的长手套,持着绅士拐杖。拐杖是他欧式礼服的必要配
件,却也是他伤残肉体的支柱所需。十三年前的四月二十九日,重光葵在上海
虹口被抗日志士炸断了一条腿,此后一生以义肢行走。73
战败国的代表,瘸着一只腿,在众目睽睽下一拐一拐走向投降签署桌,他
一言不发,签了字,就往回走。
站在重光葵身边那个一身军装的人,来得不甘不愿。他是主张战到最后一
兵一卒的人:陆军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以威逼之势强逼何应钦签下﹁梅何协
定﹂控制华北的是他;发动﹁三光﹂作战——对中国的村落杀光、烧光、抢光
的,是他;核准创建﹁七三一﹂部队制造细菌武器的,是他。被任命为关东军
司令时,梅津曾经庄严地发誓:﹁今后将愈加粉骨碎身以报皇恩于万一。﹂74
此刻天上晴空万里,舰上的气氛却十分紧绷。站着坐着围观的人很多,但
是每个人都神情严整;血流得太多的历史,记忆太新,有一种内在的肃杀的重
量,压得你屏息静气,不敢作声。站在甲板上面对面的双方,胜利的一边,只
做了三分钟相当克制的讲话,输掉的一边,彻底沉默,一言不发。在那甲板
上,两边的人,眼光避免交视,心里其实都明白一件事:很快,签署桌这一边
的人将成为对面那堆人的审判者。
国际军事法庭所有的筹备已经就位,在欧洲,审判纳粹的纽伦堡大审即将
开庭。梅津所预期的﹁粉骨碎身﹂,很快要在东京应验,以一种极其屈辱的方
式。三年以后,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十二日,国际法庭以甲级战犯之罪判处他无
期徒刑。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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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亮起来
上海沉浸在欣喜的欢腾之中。堀田善卫以为那些胜利标语都是﹁地下组
织﹂所准备的,其实不尽然。沪上有个无人不知的老字号﹁恒源祥﹂,老板叫
沈莱舟。他在阁楼里一直藏着一个无线收音机,当晚贴耳听到日本投降的消
息,就悄悄出门买了粉红、淡黄、湖绿色的纸,回家里磨了墨,亲笔写了好几
张标语,看看四周无人,快手快脚贴在店门外的石柱上。
上海最高的大楼是国际饭店。很多人在几十年后还会告诉你:那楼真高
啊,站在楼对面的街上,想看那楼有多高,一仰头,帽子就从脑后掉了下去。
十一日那个大清早,国际饭店楼顶高处竖起了一面中国国旗,过路的人看见了
都吓了一跳,停下脚来,假装不经意地看。旗,是哪个大胆的家伙挂的,没人
知道。
主持商务印书馆的张元济,出门时刚好走过十字路口的西班牙夜总会。已
经好几年没声音、灰扑扑的西班牙夜总会,不知怎么竟然从里头传出久违了的
西洋音乐。这七十八岁的光绪进士心里知道时间到了,赶忙折回家,把他编选
的禁书取出了二十本,在扉页签下欢欣鼓舞的句子,放进一个包里,背到商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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