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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越她妈就再三再四地嘱咐她,到了学校不能管她叫妈,要叫婶子。要是学校里填表,就还要填农村里爹娘的名字。郭越她妈觉得她10岁了还会尿裤子,又总是闷着头不吭气,智力上一定是有问题,就翻来覆去地教导她,还让郭越把这些话背诵给她听。郭越就一遍一遍地机械地背诵给应该叫婶子的亲妈听。但是第二天,郭越她妈还是没有胆量送她去上学,送郭越去上学的是那个小媳妇一样的大姐郭延。
郭延到了学校就跟老师说,郭越是她一个远方叔叔家的女儿,她那个远方叔叔家里穷,又有病,供不起女儿上学,郭延的妈妈就发了善心,把郭越接了来供她上学。那个老师听了郭延的话一边说着“真可怜,真可怜”,一边领着郭越往教室走,到了班级上还郑重地声明不许同学们欺负农村来的学生。这个时候郭越再一次地想到了死。
到了那天的下午,郭越又想死了一次。今天的课程有英语课,郭越在农村老家上学的时候没有学过英语,老师就派班长帮她补习。那个长得像个年画里的洋娃娃一样的班长帮助郭越补习了半天,终于搞明白了问题的结症所在。在下午上自习的时候,班长就故意大声地说话,好让班级里的人全听见:“还补习什么啊,没法补。她连26个英文字母都不认识。”全班的同学都好像恍然大悟又好像不可思议一样地哄笑了起来。郭越低着头坐在那里,觉得说不出来的委屈。爹的身体很好,从来不会不肯让自己上学。自己在村里的时候也是班长,也从来没有同学这样笑过自己。但是娘说过,农村的孩子跟城里的孩子什么都比不起,就是能吃苦,只要能吃苦,就能把城里的那些孩子比下去。
女散户(124)
所以郭越一直吃着苦,读完了小学,读初中,虽然随着日子的过去,城里的妈妈已经不能成为秘密,但是郭越还是坚持在每一次填表的时候,都在家长那栏里填着爹和娘的名字。在亲戚那栏里才会填上自己亲妈的名字,然后在后面注明关系:婶子。
郭越认为事实就是这样的。每当这个时候,郭越就会想起娘,想回家去看看。在郭越心目中,那个家才是真正的家。但是郭越的亲妈却好像早已经把郭越出来的那个家忘了。她每天忙东忙西,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带郭越回去看看。郭越也就不想了。她自己又没有钱,想了也是白想。
郭越上初二的那年,她的婶子,也就是她的亲妈,死了。郭爽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来折磨郭越,郭爽说,如果不是因为该死的郭越和她那个该死的弟弟,妈妈就依然会好好地当她的副区长,也就不会死,是郭越和弟弟害死了妈妈。从那以后,郭越就更沉默了。
郭越背上了害死了妈妈这个负担,虽然事实并不是那样的。现在郭延又来跟郭越说,如果郭越不肯帮助她,就是害死了她。这是在情感上的一种绑架,但是郭越害怕了,她不能在承担害死妈妈地责任后,再承担起害死大姐的这个责任,于是她开始行动了。
郭越自从给“那谁”发出了你随时可以找我的讯息之后,就开始度日如年。首先她每天早晨起来开始化妆了,而且画得很浓重,搞得单位里的人都研究似的盯着她那张脸。郭越不知道同事们已经观察到自己的异样,也不知道自己苍白的脸色配上浓重的妆容,反倒更添加了几分死气,按照单位人的说法就是活像一个女鬼。郭越的整个心思都在自己的手机上。郭越随时准备着手机响起,然后那个陌生人,那个可以让她逃避凶手命运的人,会用一种从容不迫的声调告诉她在哪儿,或者说怎样去进行那场交易——就是大家都已经心照不宣的那种交易。
郭延不是也知道这交易吗?她甚至一直在暗示自己要去怎么对付这个男人。郭越想,是的,大姐要我去做这件事,如果我不答应她就要死。然后,郭越就开始按照大姐郭延的指点去编排她和“那谁”见面的情节。既然大姐说要把那个男人哄高兴了,那么首先就得先承认这场交易是自愿的,是出于对这个男人的崇拜和感激,是自动献身而不是包含有其他目的。郭越甚至还为自己设计了一些含情脉脉的对白和眼神,以求自己表演获得更加生动逼真的效果。郭越甚至迫不及待了。
但是“那谁”在这方面显然比郭越更沉着。就在郭越绝望地以为“那谁”早已把自己忘记的时候,“那谁”的电话才姗然而来。
这天晚上,郭越接到了一个电话,那是一个隐蔽的号码。郭越按下接听键,压制着微微颤抖的声音,道:“喂,你好。”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下,然后就有个男人磁性声音响了起来:“你出来,上门口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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