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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此人背影,朕心里一个劲发凉,不得不对嫔妃哀叹:
“此人举止行为,勃勃凶悍,比其兄高澄更甚,我日后肯定凶多吉少!”
果不其然,仅仅过了九个月,已经被加封为齐王的高洋就迫不及待地逼宫,派司徒潘相乐直入昭阳殿,直截了当对朕说:
“五行递运,有始有终。齐王高洋,圣德钦明,万姓归仰。臣等昧死闻奏,愿陛下效仿尧帝禅舜之举。”
未及朕细思,高氏心腹杨愔手快,已经把逊位表递给我。
十四 假如明天来临(4)
事已至此,不得已,朕只得签字用玺。
大魏王朝,在朕的手中,终于寿终正寝。
怆然良久,朕忽然问这些大臣们:“诸位将置朕于何所?怎样离开宫殿?”
杨愔回答:“我们已经在邺城北城司马子如府邸为陛下准备了馆宇,法驾如常,鼓吹仪卫离开。”
走下御座,步就东廊。我脑海中想起南朝范晔所著《后汉书赞》中对汉献帝的论定,口咏道:“献生不辰,身播国屯。终我四百,永作虞宾。”⑩
亡国之痛,无甚于此!
怔忡未几,所司奏请我立刻离宫。
怅然之际,我问周围人等:
“古人忆念遗簪敝屣,我想与六宫嫔妃道别,可乎?”
余人无言,倒是高氏心腹、太尉高隆之卖给我一个人情。他深施一礼,说:
“今日之天下,依旧是陛下之天下!”
获得准许后,宫内嫔妃齐集,最后一次向我拜舞行礼。在场之人,莫不欷殻а谔椤�
生死诀别之际,我一个平日宠爱的嫔妃李氏,向我口诵陈思王曹植之诗:“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11}
闻此语,我心如刀割,泪下如雨。一时间,哭声遍殿宇。
当日,值班的禁卫小官赵德是高氏走狗。他牵来一辆牛犊拉的敝旧破车,在东上阁等候,准备以此载我离开皇宫。
泪眼迷离,我登上牛车。
未及站稳,赵德一跃蹿上,在我身后紧紧抓住我的两臂。
怒从心起,恶向胆生。我回肘捣之,怒喝道:“朕畏天顺人,授帝位于相国,你何种奴才,敢如此逼人!”
赵德低声说:“你现在已经不是皇帝,我们高王才是皇帝!”他坚持不下,死死抓住我的手臂。
最后,还是高隆之叱喝他,让他从车上下来,步行从之。
车出云龙门,大魏朝的王公百僚早已经等在那里,衣冠拜辞。
望着这些多年来我大魏朝名义上的臣子,我不禁百感交集,苦笑说:“今日之事,不减常道乡公、汉献帝!”{12}
群臣悲怆,连高隆之也为之泣下。我之遭遇,还不如西魏宇文泰掌控下的元姓皇室宗人。最起码,他们还能保住皇帝的位子。
重兵护视下,我被带到司马子如的邺城南宅。从大魏皇帝变成了大北齐的“中山王”,我开始了真真正正锦衣囚徒的生涯。
我的皇后高氏,自然随我而降,变成了中山王妃。不过,大北齐新立,她的皇帝弟弟还给了她一个新的位号:太原公主。我这个大魏朝前皇帝,现在的中山王,又变成了大齐的太原公主驸马。
从变成中山王的那一刻起,我时常思忖这样一个问题:假如明天来临?
是啊,我的生命,不知道能否有明天?今天,是一种纯粹的煎熬;明天,是无休无止的恐惧深渊!
我这位大北齐的帝王级别的囚徒,并不能安稳地待在邺城南城的宅邸里面。大齐皇帝高洋每次出外临幸,都要带上我,对我的车驾严兵看管。
不过,我从来没有再有幸能见到大魏朝从前的臣子、现在的皇帝高洋。倒是有几次,我隔着车帘看到过我的本家宗室、彭城王元韶。这位高家的女婿,须眉皆剃,一身妇人打扮,看上去愁眉苦脸。后来听人说,大齐皇帝高洋非常轻视这位向他自己宣布帝王禅让的魏朝宗室皇亲,认为他雌懦如妇人,就剃其须眉,成日让他杂于嫔妃之中,常常在酒醉后对他进行鸡奸。
还好,新朝皇帝的姐姐、我的正妻太原公主对我十分有夫妻情分。她一直不离我左右。每次从人进食,她皆先为代尝,精心护视,怕我遭遇毒害。
内心深处,我知道,那一天,早晚会来。
逊位之期,是我大魏朝最后的武定八年,也是新朝大齐的天保元年{13}。可庆幸的是,我竟然能活到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