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湖广路远(二)(第1/3 页)
春雨断断续续下了几天,京都至湖广多泥地,一路颠簸,卢知照在马车内却睡得安稳。
还好她觉多,入眠也快,不然一睁眼就跟张霁的眸子对上,那多惊悚啊。
一路行来,卢知照也发现了,这人不是觉少,是几乎不入眠,问他为什么不睡觉,他又冷冰冰答不困。
春衫轻薄,她因着马车颠簸偶尔碰到他的身体,尚且能感觉到此人的体温。
不然她都要误以为他是鬼神话本里爬出来的暗夜游魂了。
身旁的人奇怪,这一路也怪异。
想来是张霁顾虑到他们这一行人不应过多招摇,若是湖广有异,也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于是少走官道,多经村路。
在卢知照幼时记忆里,纵使是京都的城郊也不乏圈地为家的流户,可自从他们入了湖广境内,却近乎遇不上几个类似的飘零者。
湖广不算富庶,与京都更是差了一大截,因此湖广生人在京都立足,纵使家人有所接济,在钱财方面怕是也得束手束脚。
她忽而想起什么,瞥向对面的人。
他赴京都之初,多也如此。
在这样的地界却见不着流户,实在匪夷。
马车向西南驶去,直入湖广腹地,李北行出自湘临县,因此他们需在邻边的集溪县休整一番,再舍下些人马,假作商贾入内。
集溪县……
卢知照初闻时便觉着耳熟,等到了人马驻扎的客栈才终于记起来——
这是……张霁的故乡。
他这一路平步青云,什么风流韵事、上位手段,坊间轶闻中都多有涉及,只是倒少有人论及他的家乡与亲族。
从前,她在一些边角料里不断寻索才得以拼凑出“集溪县”这一名字,后来更是听闻他自高升后便与家人决裂,可谓不孝不义的典范。
至于真假……
卢知照这一路与他朝夕相处,好不容易消解了些对他的畏惧,实在不想开口触他的霉头。
她径自走入客栈,在房间内收拾了带来的物什,再去敲了隔壁房间的门,想找张霁商量一下明日的出行计划。
无人响应,她抬步下楼。
这个客栈不算偏远,步行不足一里便是一处栈桥,月华倾泻,为大地覆上一层银霜,衬得那座栈桥好似脱了俗尘,活像来自碧落的天河。
她走近了,在天河的那边,寻见了想要找的人。
那人长身玉立,形容瘦削,一袭月白色的常服,夜风轻拂起他的衣角,发带也随之飘扬,近乎融入月华。
她想起了盛历十九年隆冬。
月光与雪色,都偏爱此人。
他静静望向潋滟的河水,长眉锋利,眼波流转,似水柔情,眼底却好像隐着一条暗河,承载不下任何多余的情绪,那眸子里溢出的情愫不过是暗河里映出的弧光。
一场幻影罢了。
如此恬静皎洁的月色,竟让她从他身上窥出几分悲凉来。
卢知照轻声念:“溶溶银月栈桥夜,何人共影湘江水。”
月夜很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慌,而女子的低语轻缓柔和,中和了张霁内心的这份不安感。
那是这个黑夜里唯一的声源。
她走上栈桥,立在他身侧,扬手一挥:“所以,这便是大人诗里的栈桥。”
张霁不认,冷哼一声:“你最近胆子真是大了不少,什么囫囵酸诗也敢往我身上塞。”
卢知照却揪着不放:“这句诗是您十一岁时所作。所谓共影,便是想要与这世间有所羁绊,纵使您如今思来,觉着是小儿伤情之作,也不该矢口否认。”
她记得,每逢科举放榜,京都内有才情的学子一旦榜上有名,早年诗作便会由专人收录成诗集,以便后人品鉴。
那年她于王府书房初遇张霁后,便摸去了京都最大的书市琉璃厂,想看看如此才华惊绝之人会留下些怎样的诗作。
在小贩吆喝着贱卖的一众陈旧书册里,她才堪堪寻到了他的半册诗录,唯一一首婉约怡情之作便是写栈桥月夜的这首,其余多是些尽抒己志、壮志未酬之作。
他少年时的志向当然不是踏着忠臣的淋漓鲜血登上高位,成了自己诗作里鄙夷的弄权佞臣,不见民生多艰、民怨载道。
是她误解了如今的他,还是世人多善变,他也不例外?
她直盯着张霁,言之切切,意味不明:“还是……您觉得与如今所行相悖之举都可以肆意抹除?”
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