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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暮紫虽是医生,因不懂伤科,上不了手术台,只能在地上干些护士的事情。见心碧进来,他朝她点点头:“我晓得你能来。”随即分派她要干的活儿:把伤口四周粘着血肉的裤褂撕剪开,用浸了酒精的棉纱擦洗伤口,然后在伤口上端绑上布带子临时止血,等着医生手术。绑布带子时手里要有点数,松了止不住血,不行;紧了容易让肢体坏死,也不行。好在心碧人聪明,看薛暮紫依次示范了一遍,也就会了,再下手时,虽然忍不住有点哆哆嗦嗦,倒也做得都对。
心碧好歹弄妥了两个人,只觉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红红黑黑翻出来的血肉,中饭时吃下去的南瓜饭一个劲儿往上涌,直冲到喉咙口。她跳起来往外跑,刚跑到门外菜地边,哇地一下全吐出来了,呛得眼泪水直冒。她直起身子,撩衣襟擦眼睛,又擦嘴巴,倒感觉心里松快许多。她准备回祠堂接着往下干。
这时候路上走来几个人,因为天黑,看不见是谁,但是她一下子听见了沈沉的声音。她心跳起来,不由自主地站住不动。她觉得沈沉的声音全不似平常,变得急躁而又粗暴,像是心里火气很大。
“妈的何克谦,逼急了我把队伍拉过去,先解决他这个王八羔子!我一个连的官兵就害在他手里,一个连哪!”
“可不是吗?说好了两边夹攻,攻他个娘!枪一响他溜得比兔子还快,撂下我们孤军作战……”这是冷如的声音。
沈沉吼道:“我到韩德勤跟前去告他!告他个贪生怕死,临阵逃脱!要他赔偿我的枪械弹药、死伤人员的恤金医疗费。我不信死的人白死了,逃兵倒在外面逍遥着快活。”
七嘴八舌还有另外几个人的声音,心碧不知道是些什么人了。她想这都是军队里的事情,不该她听的,就打算走开。刚一动步子,冷如发现了,喝道:“谁?”
心碧慌慌地答道:“是我。”
沈沉马上听出来了,惊讶道:“董太太?”紧走两步,贴上前看了看,不免有些欣喜,“真是董太太。”随即又问,“你怎么在这儿?”
心碧说:“我来帮忙。伤员太多,要人帮着照应。”
“血呀脓的,你不怕?”
心碧答道:“我还好。”
沈沉笑了笑。黑暗中,心碧只看见他眼睛里的亮光闪了一下。心碧以为他笑她说大话,就替自己解释:“我家老爷当年生的是肺痨,临下世那年三天两头吐血,我真是见得惯了,不在意了。”
沈沉说:“难得你这般仁心侠骨,倒比那堂堂男儿还要义气。”
心碧知他是接着刚才的话头所说,也就不作回答,告了辞,匆匆进祠堂去。
上埝镇一仗,沈沉部队虽然伤亡惨重,对不可一世的日本军来说,到底也是一次不小的教训,起码海阳县的抗战中心上埝保住了,没让日本人迈进一条腿来。
恰逢此时,“国共合作、团结抗日”的口号响彻全国,一直传到海阳。都知道共产党这回用不着躲躲藏藏了,他们完全可以从地下钻出来,正大光明地作抗日宣传,和国民党政府的军队联手打日本。
共产党员王千帆由中共江苏省委江北特委介绍,到沈沉的保安一旅开展工作。特委主任叶朝峰是沈沉的同乡,两人私交一向不错,有叶朝峰作介绍,沈沉自然对王千帆另眼相看,委派他担任保安旅的政训室副主任。王千帆随身带来一批政工人员,分别进了政训室、宣传队、政工队,工作便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共产党对发动群众、做宣传工作一向是极有办法的。他们进驻保安旅之后,第一件事情是编了一首保安旅军歌,现定天天清早出操时要唱一遍。
往,
吾愿往,
国民义务莫退让。
军歌慷慨,
军乐铿锵,
出军莫惆怅。
为何要国?
为何要家?
想!
大家想!
人人怕死个个都畏缩,
善自伤。
我今日前去做个好模样。
冬日清晨,天边刚亮成淡淡的鱼肚色,上千人的军队在军营操场上排列整齐,刺刀闪出凛凛的寒光,人人口中喷一团白色的雾气,把军歌吼得惊天动地。尤其是“想!大家想!”这两句,年轻人扯了脖子仰天一嚎,真个是石破天惊,极有威风。沈沉站在旁边听了,心中不免十分快活,觉得这军歌唱和不唱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