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部分(第1/4 页)
群众热情的、激昂的回应,使作家感叹,觉得他拥抱了土地和群众,也被群众
和土地拥抱。他并不知道,热情激昂的群众心里所想的,不是有人性的乌托邦,而
是,唉,而是吃香蕉草莓奇异果的自由。是为了香蕉草莓奇异果,人们踩蹋了柏林
围墙。
5
东柏林作家的怀旧,是一种腐败。有人说。
他们怀旧,因为他们是专制政体中的特权分子。作协在后面撑着腰,他们有使
自己觉得重要的作家餐厅,有直接接触权力核心的管道,有异议者梦想不到的发言
权利可是他们的特权,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他们怀旧,证明他们腐败。
我觉得不这么简单。我是说,道德的棍子别下得太快。东德“亡国”以来,东
柏林书摊上突然充斥着童年的书。现实生活的残酷,使人往过去寻找慰藉,恐怕是
人之常情。回顾过去,往往有心理治疗的药效,因为梳理历史能帮助困惑的人厘清
现在、窥见未来。国破山河在的东德作家突然开始缅怀童年——一条河、两株老树、
织毛衣的老奶奶、呼喊喂鸡的母亲——将破碎山河用童年的色笔重新组合、复原。
让它发出朦胧的温柔的光彩,你说是腐败,我说是作者和读者集体治疗不可或缺的
一步。
在国破山河在的最痛苦的时刻,童年的记忆会在每个人心深处点亮一点光。
6
更何况,东柏林所怀念的旧,不见得一定是那个如今已失败了的政权(从前,
许多人以能和那政权代表握手拍照为荣)。他们可能只是模糊的、感性的,怀念一
段无忧无虑的人生。
东德,是一个巨大的幼稚园;人们的生老病死鳏寡孤独全部由国家照顾,犹如
穿围兜吃手指的孩子们把一切放在老师的手里。社会主义国家的百姓没有失业的恐
惧,幼稚园的孩子们也不怕时间到了有谁会吃不到点心。孩子们无忧无虑,东德百
姓过得也是免于匮乏、免于恐惧的日子。当年,除了政治恐惧之外,他们什么恐惧
都没有;现在,除了没有政治恐惧之外,他们什么恐惧都有——失业、房租、水电
费、不安全的未来
谁不怀念无忧无虑的时光——管他妈的哪个制度?!
东柏林人怀念共产党政治的东德时代,你不能因而说腐败,就如当年有些台湾
人怀念日本天皇统治的日据时代,你不能因而说他奴性,一样的道理吧1
7
统一之后,德国开始追究东德秘密警察的活动,调查所有曾经和公安部合作的
线民。穆勒说,这种“秋后算帐”是一种卑鄙的阴谋:西德试图籍此制造东德人的
集体罪恶感、羞耻感,进而迫使东德人对西方物质文明低头,心甘情愿的接受殖民!
统一,其实是西方对东德这类“第三世界”国家的全面侵略和占有。
共产政权用各种手段铲除异己,这个过程叫做“清算”。倒过来民主政府(你
看,我不用“政权”这两个字)用各种手法(你看,我不说“手段”)将思想上仍
旧依附共产主义的人(你看,我没说“异己”)从权力结构中剔除(我不说“铲除”),
这个过程,叫做“拨乱反正”。那么谁来决定这是清算斗争还是拨乱反正呢?当然
是那赢的一方,谁赢了,谁就得到诠释历史、界定历史的权利。令东柏林的遗老精
英所寝食难安的是,他们警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历史的诠释权。
历史的诠释权失去了又怎么样呢?它比香蕉草莓奇异果、比约翰走路重要吗?
8
1915年8月, 台湾汉民族据守虎头山武装抗暴,被日本殖民政府严厉镇压,逮
捕两千人,其中800人在临时法庭上宣布死刑。是为西来庵事件。
九岁的杨逵,和大人躲在紧闭的门后,窥视日军的炮车轰轰地驶过。
过了很久以后,我成为中学生时候,搜求小说及其他书来看,其中有
一本日本人秋译鸟川所写的《台湾匪志》,此书把西来庵事件写成“匪贼
讨伐”,明明是对迫害的反抗,为什么变成“匪贼讨伐”呢?我有了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