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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躺在血污里,似一副杂乱无章的画,被千人践踏而过,各色油墨四溢逆流,再不复傲骨的气节。
暮一片一片地将他捡起,可再费力拾掇,仍是残缺。
便脱下外套,将他囫囵包扎,抱入怀中。
「岚儿……别怕……他们都死了……我的岚儿……别怕……老师带你回家去……我们回家……」
岚儿,老师带你回家——
鱼死网破
兴许他还活着。
活着。
就作最后的饯别,以报答他十年的养育和教诲之恩,以报答他一朝的□和羞虐之德。
再是情意绵绵,聚了总还需散,结局都是老死不再相见,不过是一同别于人世,或各自别于阴阳的区别。岚和暮这一类尤其喜好悲壮之人,又怎能甘于如此凡俗的离别的桥段呢。
在相别之际,各自心里除了不能言说的悲壮之外,隐隐的有一种阴湿的浪漫在氤氲,好似天堂光明的假象一样。
暮精心布置好了房间,一片洁白的,似个庄重而浪漫的灵堂。房间里点满蜡烛,在大白日,那蜡烛的光芒是极其微末的,但即便只是这一点微茫的影射,在岚的灵魂出走时,他也能清晰得捕捉得到吧。
除了蜡烛还有花,洁白的百合,像是新娘披着婚纱的洁白血肉,散的满房间四处都是。
暮洗干净了岚身上的伤痕,经他轻放到床上,动作极其轻柔,跟捧着一个高档的瓷器,珍贵的东西总显得那般脆弱。
一放,岚便跟块绵软的白纱似的落进被絮里,散了满床。
从刑室回来以后,有过片刻的昏迷,疼痛叫他没法麻痹,便即刻就醒来了,醒来以后也是形同尸体的,毁灭一般的静默。
暮见到他眼睛张着,可那眼里是一片虚空,好似灵魂已从肉身里抽离,却还留着一点儿反射神经,肉体一颤一颤,却又未感疼痛的。
他的发,好似又长了几寸,杂乱的却又颇具风情的掩遮在脸上,像是处子身上的乱纱,以一种放荡的姿态彰显着那近乎于灼眼的纯洁。
他的身体实在是太纤细了,而且通透的。仿佛那伤痕不是被硬刻在皮肤上,而是从皮层底下,撑破了肉身,突兀出来,似他陡然出窍的艳丽而倔强的魂魄。
这般的他美的已经不像话了,往日纵然也美,但那美多少带着一些七情六欲的俗气,像是被脂粉涂抹的璞玉,美得不免造作。而今时他已心如死灰,不为杂念浸淫,那种极致的美才得以通透淋漓地□出来。
也难怪乎,世人对死物总怀抱一种尊崇而又壮丽的艳羡之情,因为死物纯粹的美是叫一般生物也自惭形秽的。
「喜欢吗?你不是最喜欢白色了么?」
暮是对着岚说的,可俨然似自言自语,得不到他一点儿回应。
他折了一朵百合,插在岚的发上,百合的断枝埋在岚的发从里,好似汲取了他血液的养分,更为鲜艳,而岚的脸上已洁白得无任何血色了。
「这花,果然要在它最烂漫时,折断了,插在花瓶里才好看,要是等它独自老去,庸庸碌碌地烂死在泥土里,那跟色衰爱弛的□一样可悲呢。」
他将岚的头轻轻地搁在他的腿上,头上的百合掉落,他又捡起来,细心地插回他的发里,然后温柔地梳理他的发。
「岚儿,你高兴吗?这不是你的愿望么?在最美丽的时候死去,然后让全世界都为你陪葬,愿望就要实现了啊。」
暮笑着,可眼里分明有一层绯红的哀愁的雾,那种艰涩的喜悦和卑怯的哀愁矛盾地杂烩。
「你先到下边去等我……等我把这个世界毁了,烧给你,再下来陪你……虽然又要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先去,但你偶尔也要学会暂时离开老师……学会自己很好地照顾自己……」
他用他结满茧的污秽粗糙的手细细地摩擦岚的脸,他的肌肤比往常更为柔嫩,因无需再为世俗情爱僵硬地紧绷而呈现出一种更为松软的上层绵锻一般的质感。
岚空滞的眉眼间搁着千丝万缕的发,竟从他的眼中撩拨出一些湿润的雾气来。
他心疼,歇斯底里地疼。
「岚儿,很疼吧?老师知道你很疼……疼的就哭出来,大声哭出来……没有人会听到,会笑你,你就在老师的怀里尽情地哭吧……」
儿时叫他不要哭,要似个鼎天立地的男人一般将苦涩的泪吞咽下去,今次却又千方百计地想叫他哭,似个衣不蔽体的妓子般孱弱无助。
佛是你,魔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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