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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这个人想要和她说话。果然,在换骨盆的时候,他站在简妮边上,对她轻声说:“我是王范妮的朋友。请你原谅,我想问问她现在可好些。我们在这里见过一面,后来就失去消息了。”他对她说的是上海话。
简妮看了他一眼,他马上接住了简妮的眼神,马上连连抱歉着解释说:“我在上海与范妮同过学的,希望她一切都好。”
他带着点颓唐的风情,简妮眼前浮现出范妮在上海的房间,那里也有种与他相配的干玫瑰似的情调。简妮猜想,也许他就是范妮的那个一起读夜校的男朋友吧,范妮自己以为掩盖得很好,其实维尼叔叔早就通报了在新疆的父母。因为范妮自己懂得把握,所以大家都装不知道。简妮听说,这个男朋友比范妮先到纽约来了。简妮觉得,这张脸的什么地方,与相片上的鲁也有相似之处。他令她想起自己在前进夜校时班上的同学,那些上了年纪,有许多次美国领事馆拒签经历,但仍旧不折不饶的男同学,他们小同学暗地里叫他们这样的人“上甘岭”。那1989年的冬天,在托福强化班的教室里,滴水成冰的晚上,“上甘岭”们传播着可怕的消息,好象中国的文化大革命马上就要再次开始,,国门马上就要再次关闭,同学之间传染着流离失所的孤儿的恐惧感。
“我会告诉她,见到你了。”说完,简妮转过脸去不再看他,顾自放正面前的干净骨盘。
他端着从桌子上撤下来的脏骨盘,马上就离开了。
等他将甜点心端上桌来时,他已经还原成一个安静而殷勤的跑堂。八宝饭热气腾腾的,洋溢着融化了的猪油散发出来的油腻香气,还有燕窝银耳莲心羹。他稳稳地将一小碗一小碗甜羹放到大家面前,简妮看到了他瘦长而油腻的手指,那是失意的手指。
格林教授听到托尼对身边的女孩轻声说:“我一闻到这味道,就整年都不再想吃中餐了。”那个女孩说:“最好是不要牛奶的清咖啡,连糖都不要。”他看到简妮默默地吃着那些又甜又油的糯米,默默地挺直着她的后背。她用传统的方式,穿着传统的旗袍,不象在美国长大的人那样设法在旗袍里解放自己的身体,加进美国元素。也不象她的姐姐范妮,或者其他家族从大陆出来的年轻一代一样,他们对自己祖先历史的兴趣,只是来自于对曾经被蒙蔽的反抗,并不是真正的兴趣。在格林教授看来,这是中国人对自己历史的糟蹋和背弃。有时,他真的认为,自己才是那个为近代中国保留完整历史的普罗米修司,虽然他知道这个想法非常殖民主义,但他总能在中国的年轻一代身上得到证明。简妮与众不同。
第八章 邦邦邦——邦,宿命在敲门(11)
格林教授觉得,简妮从外表看,正在迅速美国化。中国女孩的含蓄和害羞,象在热咖啡上倒下的砂糖迅速下沉融化那样,被美国式的礼貌和热烈笼罩。她几乎就象一个真正的ABC。但是,简妮的身上没有ABC的单纯,她什么都象,只有气质里的那一点点深不可测的感觉,不是美国的。格林教授认为,那一点点的深不可测,多半是由于她在大陆的成长经历比一般美国女孩要复杂和艰难得多。如今,她的经历在美国的机会面前,正在转化为巨大的能量,就象王家的老买办在1850年在中外贸易的机会前,爆发出一个贫穷青年的巨大力量。他觉得
,简妮在餐桌上说出的,就是她的誓言。他觉得非常好奇的是,过去了一百四十年,在红色中国,这个王家的女孩能做什么?
新学期在东部漫天的大雪中开始了,Ray选的课开学晚,他回到新泽西的时间也晚了几天。他在飞机上突然十分想念见到简妮的那个下午,吃到的那个放了油条的中国汤。他相信那是地道的中国汤,以致在美国的唐人街的餐馆里都吃不到这样的汤。下午,他从纽约的拉瓜迪亚机场坐地铁,到下城的唐人街,他在唐人街迷宫般的街道上乱走,想要找到一家简妮提到过的,叫“大旺”的油条店,上次她说过,油条就是在那里买的。
红堂堂,金灿灿,闹哄哄的老旧街道,飘动着街头小摊上中国葱油饼和春卷的在滚油里散发出来的香味,香港生鱼铺子里面新鲜的鱼腥气,以及中国南北货铺子里金华火腿和湖南腊肉刺鼻的干肉味道,还有供奉在大小商店里的财神菩萨前的香火气,要是细细的闻,就能将它从刺鼻的新鲜鱼生的味道里分辨出来。到了这里,连纽约寒冷的冬天都不那么冷了。Ray试图问人,但他们都对Ray摇头,多嘴的人,对他说No English,大多数人连话都不说。从前在唐人街那种被排斥在外的不快,又重新回到他的心头,他恨他们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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